第3章 第一折：西行之娘 · 貳

    一名騎兵從身後走出，牽著的龍蜥上坐著八雲藍。藍色的道袍與白色的軟帽，軟帽上還有兩個三角形尖耳的突起，身後金色毛髮的九尾柔順地向後倒伏著，有一種慵懶的魅力。

    就在八雲紫和幽幽子看不見的背後，一枚紫色符文正散發著黯淡的光芒。

    『對，就是這樣。』看著因為八雲藍的出現，臉上略顯遲疑的八雲紫，雷格奈臉上的笑容更明顯了，『算算時間，符文也快要失去效力了。如果九尾有對隙間的忠心，我的計劃，就能走上正軌了……』

    雷格奈示意八雲藍說話，八雲藍看了他一眼，向著八雲紫行了一個禮：「紫大人。」

    「藍……」八雲紫面色複雜地看著面前的式神，「我記得我讓你在我行動時，引開礙事者。」

    「是的，紫大人。」八雲藍恭敬地說，「我曾試著引開他們，但雷格奈先生找到我後，和我交代了那件事的急迫，我便帶著他來了。」

    「什麼事能讓你違背我的命令？」八雲紫的面色沉了下來。

    八雲藍再次看了一眼雷格奈，對方抬了抬手，示意她繼續。

    她背後的符文瞬間消失，脫口而出：「陷阱！紫大人，快跑！」身旁的騎兵馬上將她打昏。

    經過一段時間的休息，八雲紫已經可以打開隙間，進行短距離傳送了。

    「不！」雷格奈瞬間變了臉色，原本彬彬有禮的面具被撕的粉碎，現在無比猙獰。他舉起別在腰間的短弩射向八雲紫，其他的騎兵依樣效仿，一陣箭雨向八雲紫猛撲過去。

    但是八雲紫已經逃進隙間裡了，只有地上的點點血跡報告了騎兵們的成果。

    竭力平復下計劃成功的狂喜，雷格奈重新發布了命令：「找到她，要活的。」騎兵們和龍蜥依循著氣味開始追蹤。

    樹林中的某處，八雲紫和幽幽子從一道隙間中逃出。原本八雲紫就身負箭傷，現在傷口崩裂，血流如注。

    但流出的血卻不是鮮紅的，而是帶著些許黑跡。

    「趁著我現在沒改主意，你逃回去吧。」八雲紫對幽幽子說，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竟然會下意識地帶著幽幽子逃走。

    『我現在身負重傷，需要富含靈力的食物。』這是八雲紫安慰自己的理由，或者說是藉口。可潛意識裡，她已經不再把殺死幽幽子覆滅西行寺當做第一目標了。

    「不要。」出乎八雲紫意料的是，幽幽子再一次拒絕了她的提議，抽泣著說：「我走了，你一定會死的。」

    「這與你何干？我早晚是會死的，這是我應有的覺悟，我……」

    「但你現在這樣，卻是我害的。我做不到讓人因我而死。」

    「……」

    這是八雲紫第一次開始正視人類這個「過冬儲藏糧」的時候。

    她搖搖頭，頗為無奈地說：「那好吧，我現在不能打開隙間了，你帶我走吧。現在，東面有動靜，咱們換個方向走。」先看一段時間吧，看看她到底能做到什麼地步。

    帶著八雲紫，幽幽子消失在了樹叢之中。

    片刻之後，騎兵們陸續趕到。

    以這個地方為中心，騎兵們圍成一個半圓，像一張漁網，緩緩合攏，將魚兒困在當中。

    八雲紫和幽幽子就是小魚，兩隻負傷且膽戰心驚的小魚。

    「兩位小姐，」雷格奈仍舊是那副笑臉，只是這次更加勝券在握，「還要逃嗎？」

    八雲紫深吸了一口氣，毒已經蔓延至全身，連動一動都是奢望，她明白這次逃跑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我們都這個樣子了，你還用得著讓刺客戒備嗎？」八雲紫很想知道那名重創她的刺客到底是何方神聖。

    「刺客？」雷格奈訝然，「我沒派過任何刺客！」

    「不可能！不然你以為我的傷口怎麼……」說到這裡，八雲紫要是再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她也就愧對【妖怪賢者】的稱號了。

    要殺她的，並非雷格奈，反而另有其人。

    「全體戒備！」雷格奈馬上反應過來，「以我們為中心，楔形陣，衝出樹林！」

    暗精靈特有的騎兵與其它以馬為坐騎的騎兵不同，它們更加靈活，能在任何複雜地形保持高速，換成馬騎兵早不知道非戰鬥減員多少了。

    一直到騎兵旅衝出樹林，建立營地，刺客也沒有再次出現。面對這種情況，八雲紫卻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

    這證明刺客富有耐心，對於刺殺目標而言可不是個好消息。

    正準備暫時休息的八雲紫接到了來自雷格奈的邀請：「兩位小姐，現在我們能開誠布公地談一談了吧。」

    「開誠布公需要條件，」八雲紫攔住了想要說些什麼的幽幽子，「你知道我們的底細，但我們對你一無所知，如何開誠布公？更何況你還攻擊過我們。」

    八雲紫的想法是，在這次對話中占據主導權，這樣能引導暗精靈說出更多自己想要的信息。

    「這倒是在下無狀了。」雷格奈鞠了一躬，「在下攻擊兩位實在是迫不得已，八雲小姐聲名遠揚，如果不採取些特殊措施的話，我也沒把握。而且在下使用的是麻醉藥，不會對身體產生傷害。即便如此，還是請兩位接受在下的歉意，談完正事之後，會有醫療兵對您的傷口進行處理。」

    雷格奈拋去了先前的玩世不恭，道：「在下這次專為【妖怪賢者】八雲紫而來，與小姐商議幾萬妖族未來之事。」

    八雲紫神色一凜，她知道主導權沒了，可偏偏她還必須把主導權送過去：「妖族未來？從何談起！」

    她知道對方不會談什麼能使她輕鬆的話題，卻從沒想過居然會是這個。

    八雲紫是妖怪的賢者，帶領妖族前進的領軍人物之一，肩上背負著整個妖族的興亡。保險起見，她要聽對方說完。

    「人類即將崛起，」指著場中的幽幽子，「像她一樣有特殊能力的人類正不斷出現，反之妖族的凋敝日漸明晰。我們現在正面臨一場抉擇。」

    雷格奈輕輕搖晃著高腳杯中的液體，淡淡地吐出選擇：「決戰，賭上未來與人類殊死一斗。還是遠走他鄉，另尋生路？」

    「陰謀專家，你有何高見呢？」八雲紫毫不掩飾對他的不信任。

    「現界終將是人類的天下。」仿佛沒聽出八雲紫的敵意，雷格奈淺啜了一口酒，繼續闡釋，「所以我們需要去開拓新的天地，不論是哪裡。妖族本身不乏能征善戰之士，若能再與西方幻想種聯盟，哪怕是月球也去得，但是……」他卻停下嘆了口氣。

    「但是什麼？」八雲紫還是沒能攔住幽幽子，「還有什麼你們做不到嗎？」

    雷格奈兩手一攤，聳了聳肩膀，這還是八雲紫她們第一次看見他如此「沒有風度」的動作：「我們缺乏有力的領導。妖怪本身就是桀驁不馴之輩，更何況將他們與傲慢的幻想種聚集在一起。我們需要一個強大的力量，將這些分散的手指，握成一個拳頭。」

    他看向八雲紫：「幻想種那邊我已經找好人選，妖怪中除你以外，無人可用。」

    八雲紫深吸了口氣：「請給我點時間。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你回答另外一個問題。」

    雷格奈作了一個請便的手勢。

    「你怎麼證明那個刺客不是你派來的？」八雲紫認真地說，「我看到那也是個暗精靈。」

    雷格奈飲了一口酒，冷靜答道：「你對我有用，我必須保證你的安全，這是其一。」

    「其二，雖然【眾神戰爭】後暗精靈數量驟減，以至於只有騎兵旅這一支，但想要偽裝，還是可能的。你說看見了刺客的特徵，那你又如何證明那真的是刺客的『特徵』呢？」

    「想離間你我的不計其數。統率魑魅魍魎的你暫且不說，因為騎兵旅的行事方式，盯上我們的也不在少數。想必有很多人希望看見我們兩敗俱傷。這是其三。」

    雷格奈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最後，我要提醒你，由於那名刺客的緣故，你原來的居點已經不安全了，請你跟我們一起行動，我可不想背負上『襲擊妖怪賢者』的罪名……」

    『他可真是個老狐狸，憑這幾句話就把我們綁在他身邊了。等一下——』「那幽幽子呢？」八雲紫敏銳地發現，暗精靈沒有關於幽幽子的安排。

    「自然是和你一起了。」想到了自己的計劃，雷格奈笑了，「送回去太麻煩了，正好你們兩個看起來很投緣，先待一陣子吧。」

    回到帳篷，八雲紫躺下來，開始分析從對方那裡得到的信息：

    第一，有一個勢力想要刺殺自己，不排除暗精靈自導自演的可能性。

    第二，面對人類的崛起，妖族無法避免與人類對立的命運。

    第三，與人類的對立，妖族明顯處於劣勢。

    第四，不敵人類的妖族需要一個沒有人類的生活空間。

    一想到這些事情八雲紫就不由得苦笑了起來。『那個暗精靈什麼目的還分不清，還要努力去分析對方話語中的真實性，這怎麼可能嘛。』

    「那個……八雲小姐？」

    『那個長耳朵到底要幹什麼？要殺我？不，他沒必要等到現在，早在第二次包圍就可以下手。』

    「八雲小姐？」

    『囚禁我？那他為什麼要囚禁我，我最近沒有什麼計劃要實施啊。難道是為了那個小丫頭？』

    「八雲紫小姐！」

    『有這個可能，也許是之前殺西行寺家的陰陽師時過頭了，對方產生警惕，優先保護可以封印西行妖的小丫頭。但這也說不通啊，西行寺家怎麼跟這群鬣狗搭上線的？』

    「妖怪賢者八雲紫小姐！！」

    「……啊？」被突如其來的叫喊嚇到，八雲紫猛地扭頭看向了幽幽子，吐出一個呆呆的音節。

    「那……那個？」幽幽子怯怯地問道，完全無法想像剛才的喊聲出自她纖細的嗓子。

    但也在情理之中，畢竟，被一群荷槍實劍的騎兵綁架到一個陌生的地方，誰都會不安的，

    「剛才雷…雷……」

    「雷格奈。」八雲紫下意識地接到。

    「雷先生，」放棄糾結那個繞口的名字，幽幽子還是那種柔弱的語氣，「那個雷先生是誰啊？」

    「雷格奈·瑞沃士，距今近萬年前眾神時代的遺民，」八雲紫解釋道，「曾經是地下的暗精靈共和國元老院第一利刃，陰險狡詐、詭計多端。末期卻不知道因為什麼和元老院鬧翻了。共和國覆滅時，他帶著一群人逃離了那場大戰，憑藉著手中的兵力建立起紅水晶騎兵旅，接受任何人的委託，只要對方付得起報酬。」

    「那麼雷先生說的，人類與妖怪不能並存……」

    「沒錯。」八雲紫點了點頭，「那些傲慢而頑固的妖怪，根本不能容忍，原先自己可以生殺予奪的人類，有一天居然和自己相平等，因此人類與妖怪的和解可能性不存在。」

    「就沒有其他辦法嗎？」幽幽子忍不住問道，「和鄰居相處的辦法不止這一種！」

    「妖怪有時候很圓滑，但更多時候，他們就像石頭一樣頑固。」八雲紫苦笑，就像雷格奈說道一樣，她現在應該想的，不是如何避免這次衝突，而是如何為妖怪們找好退路。

    可現在不是思考對策的時候，疲勞像海水漫上來八雲紫的全身，流淌在她體內的毒性未知，她需要休息。

    二人話音剛落，暗精靈說的醫療兵就到了。檢查一遍之後，給八雲紫服下了一些常用解毒劑，抑制一下毒性，就離去了。

    注意到八雲紫的狀態，幽幽子漸漸安靜下來，輕輕將毯子蓋在了八雲紫身上，而後躺到了自己的吊床上，看了一眼靜謐的八雲紫，也合上了眼睛，沉沉地睡了過去。

    幽幽子睡著後，原本「睡的正香」的八雲紫睜開了眼睛，一雙含著複雜神色的美目盯著幽幽子看了一會，便再次閉合。

    『紫大人？』

    『藍，把你被擒的經過，一五一十地給我說清楚。』

    『遵命……』

    但鏈接著八雲紫和她式神的契約中，交流卻剛剛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