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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重如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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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測試廣告1                  六

    冬至很快就習慣了不讀書,並且很快學會了能使垸里的男孩子早點長大的方法,見到年輕媳婦上廁所時,就偷偷趴到廁所門上從門縫朝里看。墨子閣 www.mozige.com四聾子見冬至學會了這一招,非常高興,鼓勵他,要他想辦法看靜文的。冬至很內行地搖搖頭說,不行不行,靜文從不在外面上廁所,總是閂起門來在家裡解手。

    靜文丈夫死的那一年秋天,冬至和一夥孩子在田埂上放野火。經過一春一夏的時間,田埂上的茅草長得有半人高,垸里的孩子從家裡偷出火柴,劃著了往田埂上一扔,那火苗就竄起老高,象一頭怪獸呼呼吼著,很快就從這頭燒到那一頭。燒完一道田埂又去燒第二道,不一會兒,山壠里就是霧蒙蒙煙迷迷的一片。四聾子和所有的大人都愛聞這野火的煙味,都說非常非常香,都說野火越香,明年收成越好。野火起了後,山壠里便不時颳起一陣旋風。一見到煙打旋,火轉圈,枯草和灰塵拔地而起時,冬至他們就驚叫著,鬼來了!鬼來了!一個個拼命地往家裡跑。沒等到家,那風就散了。於是又回去接著燒。燒得一道道田埂象一條條黑纖捆在山腰上。山里田特別小,田埂特別多,冬至他們燒野火要燒半個月。

    這天,他們燒得正歡時,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幾個人來,塞了幾塊糖給他們。要他們擺幾種姿式站一會兒,莫亂動。

    冬至後來看到自己變成了一些長長短短的黑線,蹲在一張白紙上。冬至不理解,怎麼人、垸子、山、樹、牛、田埂和野火都變成了一條條黑線,也沒有著色,但看什麼象什麼。

    冬至問他們道理。

    他們不肯說,只說他是個小傻瓜。

    冬至便想,這些人沒有戴老師和善,公安的人怎麼不抓他們,而要抓戴老師呢?

    冬至後來特別恨這些人。

    這些人住在垸里的文化室里,成天和靜文打得火熱,幫靜文畫像,卻又不認真畫,畫得一點也沒有靜文長得好看,特別是胸口兩邊,象是堆著兩泡牛屎。靜文身上最好看的眼睛,被畫到後腦勺上去了。靜文那又香又甜的嘴,畫得如同糞壋一般。最讓冬至可惱的是,靜文見到畫後,一點不惱,反而笑個一口氣不歇。

    四聾子又在罵靜文是,象個撈騷的狗婆,不知道為男人守孝守節。冬至也想罵,但不知罵什麼好。

    靜文說這幾個人是搞美術的。

    這幾個搞美術的人在文化室里住了一個多月。有天夜裡,冬至因四聾子又不在家睡覺而害怕時,忽聽到文化室里那幾個搞美術的人,象垸里人結婚辦喜事一樣鬧騰起來,並且還一陣地吼叫著,一會兒說好好好,一會兒又說臭臭臭。冬至爬起來好奇地走到文化室門口前,心裡好猜疑他們幾個人怎麼鬧騰出千軍萬馬的聲音來,進門後才知道,是收音機在響。是收音機在播桌球比賽實況。

    文化室里有一對大桌子,過去冬至不知道它是幹什麼用的,只知道它當飯桌嫌大,當床睡覺嫌小,開會時又嫌占地方。搞美術的人來後。冬至才從他們嘴裡聽來,這東西叫桌球檯。

    那幾個搞美術的一邊聽著收音機,一邊就自己圍著球檯幹了起來。一個守,一個攻,一會兒遠,一會兒近,一會兒快,一會兒慢,一會兒高,一會兒低,硬是將八九歲的冬至看呆了,呆成八九十歲的老頭兒。後來,收音機歇了,唱起歌來。搞美術的人累了,收起打球的東西,打開鋪蓋鋪在球檯上睡了。

    冬至回屋後老半天也睡不著。一心想著那奇妙無比的桌球。睡不著時,突然想起四聾子砌牆時用過的托泥沙粉牆的那木托子。冬至也許要到很大很大時才知道,也許這一生都不會知道,日本人和南朝鮮人打桌球時,用的是方球拍。冬至若知道這些,就不會三更天從床上跳下來,找出四聾子的那木托子,刀削斧砍地擺弄到天明,那木托子終於去掉了四角,有點象搞美術的人用的球拍了。下一步,他得有自己的桌球。冬至不願開口找搞美術的人要,他想,他們應該白白送給自己一隻的。好幾次,冬至對他們說「我父說了,文化室是我家的廁所。」

    又說「你們來後,我就沒來解手了。」

    還說「你們出去畫畫時,我一直在這裡守門。」

    搞美術的人便隨手賞給冬至一個顏料瓶,冬至挺喜歡顏料瓶,但更想要桌球。

    他每天晚上都泡在文化室里,非常勤勞勇敢地鑽到桌子底下或牆旮旯里給他們撿球。四聾子這一段老罵冬至吃家飯屙野屎。誰知,直到這幾個搞美術的聲明明天一早就離開此地的那天晚上,還不見有誰送球給他的意思。

    冬至在聽到他們說,打完這一盤散了時,心裡好失望。他有氣無力地在地上用黑炭寫著「19:12」這時,他忽然又來勁了。打球的也來了勁,一個大力抽殺,推動了球檯,露出被桌腳壓住的老鼠洞口,冬至有點不敢看那老鼠洞,抬頭時,見到牆上那張過去常見到的破紅紙。四聾子曾說這是毛語錄,上面寫著最高指示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冬至計上心頭時,眉沒皺只是手有點哆嗦。

    他在桌底下搞陰謀詭計,將拾起來的桌球,朝老鼠洞口滾送過去時,歪了半尺多,他連忙伸出右腳擋一下,才將桌球送進老鼠洞裡。冬至伸腳擋時,頭在球檯上了一下,將正在等球的那兩個人嚇了一跳。彎腰看時,發現冬至後一個動作。搞美術的人發現後,跑過來摜了冬至一耳光,並罵了一句操你奶奶的!

    冬至沒有娘,罵他奶奶他更不會慪氣。他怕那搞美術的人再打第二下。他看過這搞美術的人的手,那天,他們相互看手相時,他就站在背後,看見這人是個斷掌。四聾子說,斷掌打人,三下就能將人打死。

    冬至連忙說「我去挑水將球灌出來。」

    另一個搞美術的人拿著一隻破桌球,扳倒冬至,讓冬至頭朝下屁股朝上,說要將破桌球塞進冬至的里去。

    第三個這時走攏來,推開夥伴,用雞屎貓屎狗屎一樣的顏料,在冬至臉上畫了個淋漓盡致。一邊畫一邊說

    「你不將球弄出來,我就不給擦顏料的藥水給你洗,過了三天,它就跟皮肉長到一起,永遠也洗不掉了。」

    冬至,跳到河裡捧起沙子和水往臉上使勁擦那顏料,也不肯回去弄那球。

    桌球還是要用水灌出來的,不過得等到那幾個搞美術的人走了以後。

    遠遠地看到盼著早點走的人終於走了以後,冬至挑起早就準備好了的水桶,飛快地跳到塘邊,舀了半擔水,卻無法飛快地挑到文化室去。縱然是半擔水,也壓得他甩不開大步。一連串碎步中,桶晃得厲害,人晃得更厲害。

    第一個半擔水,總算咕咕咚咚地灌進了老鼠洞。跟著是第二個半擔和第三個半擔。

    挑了二九一十八個半擔,再加上四聾子聞訊趕來挑的兩個滿擔,還沒有將桌球灌出來。

    四聾子見冬至挑著水桶忙了半天,就問「伢兒,幹什麼呀?不怕壓壞了腰麼?」

    冬至喘著氣說「父,我在灌老鼠洞呢!」

    聽說是灌老鼠洞,四聾子便馬上想到也許是搞美術的人掉什麼寶貴東西了,礙著旁邊有人,不好深究,忙接過水桶。挑了兩擔後,文化室里沒外人了,四聾子立即掩上門。

    唯恐有人偷聽,四聾子貼著冬至的耳朵問「是不是那幾個搞美術的人,把什麼值錢的東西掉到老鼠洞裡了?」

    冬至回答說「是的,我把他們的桌球藏在裡面。」

    四聾子說「你別瞞我。我是你父,你還沒報我的恩呢!」

    冬至說「是真的。」頓了頓又補充一句「戴老師要我別說假話。」

    冬至一說完,就挨了一腳一巴掌,外加一扁擔,四聾子還將水桶沒收了。

    到這時水還沒有將桌球灌出來,冬至已不想用水桶挑水灌了。他找到一把挖鋤,追著洞穴挖起來,可是,剛挖起兩箢篼土,就無法挖下去了,地下全是大石頭。鐵的挖鋤無可奈何,肉的心肝總在打主意。

    冬至夜裡搞不清自己是醒還是夢,只見一位象是熟識、卻又不知在哪兒見過的又瘦又乾的老頭對他說,只要你將屋後陰溝里的那塊長滿青苔的石頭撬開,我就將桌球還給你。冬至記得乾瘦老頭將這話反覆了幾遍。

    四聾子天亮後醒來,準備打冬至的屁股,伸手一摸不見人了。他一扭頭,看見冬至正鬼鬼祟祟地往外走。他跳下床,一把揪住冬至,還沒開打,冬至便說了實話。

    四聾子初時半信半疑,待真的撬開陰溝里的那塊石頭,嘩嘩啦啦地淌出十八個半擔和兩滿擔水來。最讓四聾子傻眼的是,那白花花的桌球真的隨著最後一股水滾了出來。

    冬至不管四聾子如何的想不通,他迫不及待地搶過桌球,迫不及待地支好桌球桌,迫不及待地揮起那木托子改成的球拍,到這一刻,冬至也傻眼了。他這才明白自己還缺個對手。

    冬至獨自坐在文化室門檻上,長一聲,短一句地哭泣著。

    四聾子不管他,和別人說「這小狗日的,跟那年冬至夜裡,將老子吵醒時,哭得一個樣。」

    別人說「這是他的命。」

    這時,靜文也在哭,聲音很低,是在房裡,外面聽不見。靜文哭自己命苦時,聽到外面的哭聲比自己的哭聲響亮,想到自己這麼偷偷地哭有什麼意思呢。不如不哭。靜文擦乾眼淚,走出來看冬至哭。

    冬至見了靜文就不哭了,而是問「你會打桌球麼?」

    靜文說「在娘家時打過兩三次。」

    冬至說「你能陪我打麼?」又說,「我想打球,卻沒有對手。」

    靜文說「我還在守孝呢,不能陪你玩。」又說,「在娘家時,我看見男伢們讓牆做對手打桌球。」

    七

    冬至聽了靜文的話,將球檯另一端抵在牆上。開始,那牆將他打過去的球彈回來時,總是十有八九不對路數。直到半年後的有一天,那牆突然象得了仙氣一樣,變化得比那些搞美術的人還會打球。那一天,冬至和牆打了十八局,輸了十八局。第十九局又要輸時,冬至才發現那牆上什麼時候多了一隻圓洞,細看後,更是驚奇。一隻大老鼠拉開架勢,下蹲在洞口裡和他對陣。

    是老鼠在使喚著牆呢!冬至想。冬至還覺得這老鼠很象夢中見到的那個瘦干老頭。

    四聾子聽說後,又跑來看。果真是只要桌球一響,那隻大老鼠就跑出來,蹲在那裡。

    四聾子臨走時,不知說什麼好,冷不愣丁地冒出一句「這老鼠怕是你親老子啵!」

    這盤球冬至又輸了。

    冬至對老鼠說,「現在打不贏你不礙事,將來我就可以打遍天下。」

    老鼠轉身往洞底鑽時,一條細長的尾巴掛在牆上,很象戴老師在冬至的作業本上,打的對號,打的紅鉤鉤。

    想得到將來,想不到現在。

    話音剛落,呼呼啦啦進來幾個人,抬起球檯就往門外走。他們將球檯撂在文化室外面的白粉牆下,再搭上一張凳子,再站上一個手拿紅顏料瓶、紅毛筆的人,垸里人知道,白粉牆上又要寫新政策了。

    新政策一連寫了好幾天。

    冬至等急了,牆洞裡的大老鼠也等急了。由急到惱,冬至終於忍不住趁寫新政策的人下了球檯去吃飯時,甩了一泡牛屎兩砣爛泥,粘在沒寫完的新政策上。

    擦乾淨後重寫,冬至又照樣甩。

    較量了幾次,冬至終於被人逮住了。

    逮住了就決定,返工涮白粉重寫政策的工錢,得由冬至的父親四聾子負擔。四聾子氣得將冬至放倒在地上,手忙腳亂地一頓痛打。

    痛打中,桌球從冬至的衣兜里滾出來,四聾子立刻狠狠一腳踏上去,桌球當即癟成了菇子。

    冬至爬起來,撿走癟菇子一樣的桌球,又開始坐在文化室門檻上嚎啕大哭了。

    四聾子見了心裡一格登,怪!怎麼這野種一哭就跑到老地方去。這文化室與他是不是有緣分?

    這時,靜文來給寫新政策的人送茶,前前後後一打聽,便數說四聾子「你不能又打又罰,幹嗎要踩桌球呢!那桌球打好了可以出人頭地,可以發家致富,可以週遊世界,光耀門庭。不是說要冬至報恩麼?到那時,你要什麼有什麼。」

    四聾子說「我討厭將來,我只顧得了現在。」說完,就氣顛顛地走了。

    靜文見四聾子走遠了,便俯下身子給冬至揩眼淚,還咬著耳朵和冬至說了許多話。

    末了,冬至小聲反問「這樣真的能行?」

    靜文點點頭,「聽我的準保沒錯。」

    於是,冬至坐在門檻上,假裝睡著了。靜文在一旁提醒他,嘴角要弄些涎出來,才會更象,冬至弄了半天也只弄些痰出來。冬至一直睡到中午。

    四聾子在家門口,極其恐怖地吼冬至回去脹飯。這是有關吃飯的罵人話中,最惡毒的一種,它兼含有吃飯了不幹事和吃飽了去死兩種意思。

    靜文幫忙回答,說四哥你不要這麼咒一個小伢兒,他哭累了在文化室門口睡著了呢,你再吼再罵也無益。

    四聾子氣惱地說,他又不是你的小男人,你這麼護著他?

    四聾子走到文化室門口,正要伸手揪冬至的耳朵,冬至猛地跳起來一把抱住四聾子,大叫著「神仙!神仙!讓我隨你一道回去吧?」四聾子嚇了一大跳,險些跌倒,定眼看時,冬至的眼睛仍緊緊閉著。他心裡罵,嘴裡也罵這野種在做白日夢呢!

    他知道,冬至又有怪事臨頭了。

    冬至醒來後,果然說,他又夢見那瘦干老頭了,瘦干老頭要我天天打桌球,還教了我一個補破球的辦法,但是,得靜文來幫忙。

    靜文來後,當著四聾子的面,將那隻癟菇子一樣的桌球,放進一隻盛著開水的茶杯里,蓋上蓋子,擱在文化室牆上那老鼠洞口下面,讓冬至拜了幾拜,再一聲斷喝,起!

    四聾子揭開茶杯蓋子一看,真的好端端一隻又白又圓的桌球躺在水面上。他回頭看著冬至,兩隻眼直愣愣地瞪得同樣又白又圓。

    回家的路上,四聾子問冬至「神仙在夢裡提到我沒有。」

    冬至說「沒有。」

    四聾子說「你沒記錯。」

    冬至說「瘦干老頭只提到靜文。」

    四聾子委屈地嘆口氣說「我是你老子呀,怎麼會不提我呢?」

    八

    寫新政策的人,目睹這一切後,便用從未有過的高速度,在白粉牆上寫完新政策,將桌球檯還給了冬至。

    四聾子雖然用一半委屈,一半不平的口氣說冬至,縱然神鬼相助也無益,卻也不再干涉冬至對著牆和牆洞打桌球了。

    冬至的球技在天天長進。那牆的球技也在一天天長進。

    冬至的年齡長進得更快。

    那天,靜文到山下去開計劃生育會議,回垸後說,鄉里為展示大好形勢,馬上要開首屆運動會,她已經替冬至報了名,讓他參加桌球比賽。四聾子開恩了,他想冬至這大了,還沒下過山,這次就讓他出去見識見識算了。

    誰知冬至這一去,竟象毛說的,橫掃千軍如卷席,很輕鬆地就拿了冠軍。

    鄉領導很高興,當即表態要他參加縣裡的運動會。領導問冬至跟誰學的球。

    冬至說是牆。

    領導又問,誰比他更厲害。

    冬至還說是牆。

    領導很不高興,叫他在別人面前不要這麼說。

    當縣廣播站的上萬隻喇叭,一齊歡呼,少年農民冬至刻苦自學,奮力拼搏練就一身非凡球藝即將作為最年輕的運動員,參加我縣首屆體育盛會時,四聾子執意不肯放冬至再下山去了。

    四聾子說,毛教導我們,不可沽名學霸王。


    這天早晨,四聾子醒了冬至還沒醒。四聾子撩開冬至的被窩,準備照常給那屁股一巴掌,準備照常說,你這小雜種是老子撿糞撿回來的,你可要報老子的恩啦,要打未打,要說未說。四聾子看見冬至閉著眼睛摟著那件花棉襖,嘴裡喃喃地喚著靜文的名字,接著他又發現冬至褲襠里黏呼呼濕了一大塊。

    四聾子興奮地自語「好的,比老子早了整三年。」

    到這時節,四聾子改變了主意,他對上面來的領導說「靜文是冬至打球的師傅,讓她和冬至一起去。」

    上面來的領導,看了正在垸邊涼衣服的靜文,滿口答應,說「就讓她去當冬至的教練。」

    臨走的那天,四聾子將冬至所有的上衣都藏了起來,只給了他那件花棉襖。

    他們走時,四聾子在背後嘮叨「不脫花棉襖,就脫離不了我。」

    等沉重的山口吞沒他們時,垸里的人和四聾子搭訕上了。

    「真叫那年算卦的言中了,這小子真的遇上貴人了。」

    「八字沒一撇,九字沒一鉤,是福是禍還料不定呢!」

    「冬至這次能不能賽贏那些城裡人?」

    「你說什麼?」

    「我問這次誰能贏?」

    「我。」

    四聾子說自己才是贏家後,垸里人笑話了好幾天。四聾子不怕別人笑,依舊斷言自己的話准得很。等垸里人不再笑時,冬至他們就從鄉里移師到縣城。一進縣城,穿花棉襖的冬至就成了所有人注目的中心。正式比賽的頭一天,冬至在所有訓練比賽中,都將對手打了個落花流水。只有那個被列為頭號種子的,費了好大勁才贏了一盤,另兩盤冬至一口氣就贏了下來。

    也就是這天黃昏,有個半老徐娘在一個僻靜之處,攔住冬至和靜文。

    半老徐娘悄悄地問「你這花棉襖是哪兒來的?」

    冬至被四聾子訓練十幾年了,脫口回答「撿的。」

    「你家在哪兒?」

    「大山頭上」

    「今年多大啦?」

    「十九了!」

    靜文見女人話里有音,就挺槍出馬了。說冬至十九時,她自己心裡也想了一下。半老徐娘憂傷地走了。

    冬至卻不肯走,站在原地問靜文「你為什麼說我十九了?」

    靜文笑著說「十九歲的男人,最讓女人喜歡麼!」

    冬至說「我要是十九歲了,就娶你作媳婦。」

    靜文說「我可是你嬸。」

    冬至說「我從來就沒承認,也從來沒有叫你嬸。」

    說著話兩人心裡都是天翻地覆地抖動。

    第二天,賽場上也鬧得天翻地覆,原因是冬至一上場就碰上了頭號種子。頭號種子和他的教練說,冬至那木托子改的球拍,不符合技術規則。冬至不懂什麼叫規則。靜文就解釋說,規則就是政策,就是文化室白粉牆上寫的那些條文,譬如計劃生育,不准生二胎,生了一胎就得避孕結紮。冬至問,你避孕結紮了麼,怎麼老不生孩子。靜文說,你要是和我結婚,我就能生孩子。說完她自己就笑彎了腰。他們這話是悄悄說的,不然,整個賽場會笑炸的。

    這時,包括裁判長在內的所有人,都一齊指責那木托子球拍。鄉里把奪冠軍的唯一希望寄托在冬至身上,到這一步,帶隊領導忍不住大發脾氣。

    「屁規則!尿規則!你們知道他自學成才是何等艱難麼?他要買得起你們規定的球拍,就不會只穿這件花棉襖筒子。」

    「可是,全世界也不能因為一個人而改變規則呀!」

    所有人都不肯退讓。不肯退讓時,靜文將裁判長手上的一本書拿過來翻開指點給冬至看,說就是這幾句話規定的,你這光溜溜的木板是不准擊球的。冬至很想不通,怎麼天下竟有人早就訂好政策來管別人、等著我去違背呢?難怪頭號種子在昨天慘敗之後,還衝著他做了一個陰險的鬼臉。

    裁判讓冬至換球拍,冬至不願換,也實在沒有什麼可換的。這時,半老徐娘再現了。她送給冬至一隻全新的紅雙喜球拍,隨手還在花棉襖上撫摸了一把。再比賽時,冬至恨恨地要將頭號種子徹底打敗,一下子脫掉花棉襖,光著膀子衝進賽場,可是裁判依然不允許。

    「平時都這樣怎麼不說不行?」冬至問。

    「平時與現在不一樣。」大家都這麼說。

    結果,讓四聾子預言准了。

    往日俯首貼耳的桌球,一碰上紅雙喜球拍,就左右上下亂舞。人說冬至成了一隻挨宰的豬。這話還留著些餘地。因為宰豬時,豬還會掙扎。

    冬至輸的樣子,其實象一隻剛出殼的小雞,讓黃牯踩了一腳。也似那隻桌球,讓四聾子踩了一腳。冬至穿著花棉襖還感到陣陣涼意,往日赤膊打球時滿身的汗珠一顆也沒見著,就被裁判宣布輸了敗了完了。

    頭號種子贏了後對著冬至和靜文說「我這是有中國特色的歐州弧圈球。」

    這場球半老徐娘只看到一半,就紅著眼圈走了,並且,從此再也不會出現在冬至的人生里。

    出賽場時,鄉里的帶隊領導對冬至和靜文說,你倆該回去了。

    靜文看著琳琅滿目的街道,眼淚一串串往下掉。冬至試了幾次,到底還是將手伸到靜文的臉上,一邊替她揩眼淚一邊說「莫在街上哭,丑!

    靜文真的不哭了。

    九

    四聾子真的贏了。

    冬至和靜文灰溜溜地回來時,四聾子對一百個人說了一百遍。

    「這世上的人有神鬼相助也無益。」

    冬至不再打球了。

    那天,四聾子說他該下地幹活了。冬至就乖乖地跟在後面下地了。除了幹活以外,冬至沒有更多的事可干,偶爾得空到文化室轉一轉,或是看看那牆洞,或是在白粉牆下死死盯著上面的「避孕」「結紮」兩個字。夏天的黃昏,靜文坐在門口,使勁搓腳盆里的衣服。冬至便拿出紅雙喜球拍,目光長了鉤兒,勾在靜文的身上,拽也拽不回,一隻手下意識地在球拍的塑料皮上輕輕撫摸著。

    四聾子挺可憐冬至的,時常將菸袋遞給他,要他抽幾口,還說這東西又過癮又解悶。

    不久,冬至就自己用細竹篼子做了一支菸袋,成天別在腰上,有空就噝噝抽幾口。

    天天早晨,四聾子還是要去掀被窩打屁股說報恩。但是立春這天早上,冬至挨打過後,忽然板著臉說「這是最後一回了,你再打,我可要還手了。」

    四聾子罵道「日你娘!你敢!」

    冬至說「我沒有娘——我娘是蜂子窠,我娘是刺芭洞,我娘是瘦狗婆——你敢不敢去?」

    四聾子被冬至慪得兩天沒吃飯。冬至一點也不管,也不到床前問一問。四聾子熬不過,只好自己爬起來。他知道,冬至已長成一個真正的男人,得教他一些男人的東西。

    從這天晚上開始,四聾子一遍遍地講自己如何將一個個女人弄到手的故事,每一個細節都講到了。開始時,冬至低頭不敢插話。幾天之後,冬至就敢提一些技術性問題了。大約在半個月以後,冬至提的一些問題,四聾子也無法回答了。

    他嘆口氣說「問得再清楚有什麼用?主要是動手干。我要是你這種年紀,就天天晚上去撬女人的後門。」

    冬至問「要人家反抗怎麼辦?」

    四聾子說「你去找靜文試試,膽要大,捉住了就別鬆手,最後她要是不答應,回頭我給你做兒子,你來當老子。」

    冬至遲疑了一會兒。「我真的可以去試試?」

    四聾子一擺手,「去吧!去吧!」

    冬至真的走了後,四聾子自己一點也安靜不下來。一袋煙接一袋煙地抽,一直抽到五更還不見冬至回。

    早飯過後,冬至才一臉倦容進屋來。

    四聾子問「吃了麼?」

    冬至說「她給我做了一大碗荷包蛋。」

    四聾子問「那事怎麼樣?」

    冬至說「她開始不肯,說要遭雷打的。我用了點勁,她就肯了,天亮時,還不讓我下床,還要我今晚再去。」

    四聾子說「讓你去,你就去,鍋里還有一碗枸杞粥,你吃了吧,吃了晚上有勁。」

    冬至一碗粥沒吃完,就趴在桌子上睡著了,直到下午才醒。醒來後,他對四聾子說「你,你料得真准!」

    一年後的某天,太陽明亮得很,四聾子懷裡抱著一個嬰兒,眯著眼睛坐在門口打瞌睡,一張老臉上很安祥,很滿足,並且比以前白胖了一些,離他不遠的一隻糞壋里,冬至正在用五齒釘耙,一下一下,賣力地往岸上取土糞。雖然是正午,垸里可以見到不少人,但寂靜得很,沒有多少聲音。

    忽然,垸里的狗一齊叫起來。四聾子睜開眼睛一看,垸外走來一個陌生人,陌生人徑直走到四聾子面前,說「四大伯,多時未見,你比先前福氣多了。」

    四聾子樂哈哈地回答「小的們還算行孝,養兒防老,就是圖的這個嘛。」

    又問「你是誰?面生得很。」

    陌生人說「我姓戴呀——」

    四聾子張大嘴巴,驚訝地說「你就是戴老師?徒刑滿了?」

    戴老師說「平反啦,無罪釋放,冬至呢?」

    四聾子說「那不是,正忙著呢。如今鐵鍋頂著頭,懂事多了。你瞧瞧,這是他的兒子。」

    戴老師說「他怎麼會有兒子?我記得他應該還不到十五歲。」

    四聾子說「你記性真好。要到下半年才滿十五呢!他是十四歲結的婚,一結婚就做了父親,這在如今已是很了不起了。」

    戴老師問「他媳婦是哪兒的人?」

    四聾子說「就是靜文啦!」

    戴老師問「她不是冬至的嬸麼?」

    四聾子說「乾柴烈火,生米熟飯,都是這種情況了,誰還管得了,再說我們這兒也開始開放搞活了。」

    說著話時,靜文從裡屋走出來,見到戴老師她猛地一怔,半天回過神來。四聾子將嬰兒塞給她,說該給孩子餵奶了。靜文一邊撩起衣襟,扯出奶頭,一邊顫抖地喊

    「冬至,戴老師回來了。」

    喊完之後,幾顆眼淚嗒嗒地滴在嬰兒的臉上。

    冬至沒聽清,一邊走一邊用手使勁往衣服上揩,一邊問來了誰呀我正忙呢!走近來,見是戴老師,就咧咧嘴,說「你——怎麼又來了?」

    戴老師說「出獄後沒事,來看看。你怎麼老得這快。」

    冬至說「靜文也這樣說。說都快趕上我父了!」

    冬至從腰上解下菸袋遞過來「你抽菸吧?」

    戴老師說「坐牢時戒了。」

    靜文說「屋裡有紙菸。給紙菸戴老師抽。」

    冬至說「沒了。早上讓我和父抽光了。」

    靜文低頭嘟噥了一句。

    四聾子插上嘴說「你坐牢時,上面來人調查,我們可盡說你的好話,半個壞字也沒說。」

    戴老師說「我聽人告訴我了。我落難時,就你們沒有落井下石。」

    戴老師走時,四聾子中午飯喝醉了不能送,靜文要去找跑不見了的豬,只有冬至抱著兒子陪他走路。那件花棉襖已經在兒子身上裹著。

    太陽照在文化室外的白粉牆上,一層層石灰水遮蓋的陳八代的字都透了出來。

    戴老師問「這上面的字,你都認識麼?」

    冬至說「有幾個認得,有幾個不認得。」

    戴老師又問「給你的課本還在麼?」

    冬至搖搖頭,然後反問「你還來麼?」

    戴老師說「等你的兒子啟蒙時,我一定再來。」

    冬至本想問戴老師,這次來是不是主要看看靜文,等他準備開口時,戴老師已經變成了一隻小黑點,一陣山風就將他吹到老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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