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還未亮,魏明來到工部點卯。
點卯過後,魏明剛要轉身離開,就被李文一口叫住。
「魏明,你留一下。」
其他幾個官員聽到李文這話,紛紛轉頭看了魏明一眼,不動聲色的離開。
魏明眉頭一皺,不用想都知道李文找自己是怎麼回事,看來自己昨天的敷衍並沒有讓李文放棄追問。
「大人。」魏明拱手一禮之後,兩手垂放在前面,等著李文的問話。
李文滿臉笑容,一點都沒有上司對下屬的威嚴,朝著身邊的椅子一指,示意道:「坐。」
魏明眼帘一抬,掃了李文一眼,沒有挪動腳步,「下官還是站著吧。」
李文也沒有堅持,彈了彈長衫朝魏明問道:「皇上昨日怎麼會突然來工部?」
魏明眉頭一挑,這李文還是在懷疑自己昨日陷害他啊......不管怎麼說,李文總是自己的頂頭上司,沒有必要還是不能和他翻臉。
停頓了幾秒鐘,魏明誠懇地道:「事情是這樣的......」
朱棣下令自己煉鋼的事情李文是知道的,魏明也就不再和他多說。直接將煉出鋼來之後,自己進宮向朱棣稟報的事情說了出來。
李文笑呵呵地聽著,直到聽完之後,才皮笑肉不笑地問道:「煉出鋼來是好事,可為何你不向本官稟報,卻要直接進宮呢?」
這是在責怪自己越權嗎......魏明眉毛微微跳動了一下。抬頭望向李文,神情淡笑著回道:「煉鋼一事,大人可是讓下官全權負責。況且,此事干係著下官身家性命,下官有所急切了,也是在所難免。」
李文聽完,靜靜地看著魏明不說話,也不表態。
魏明則同樣平靜地看著李文,就算是自己沒有第一時間告知他有錯,這也不過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若是李文非要小題大做的話,那魏明也不會對他客氣。
再說了,魏明也沒有想到朱棣會親自來工部啊。算起來,這還是朱棣的問題,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你李文不滿有怨氣,有本事朝朱棣發去!
片刻過後,李文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魏明任然是不動聲色,就這麼看著他笑得前合後仰。
一會功夫,李文收住笑聲,朝著魏明點頭道:「好,能夠得到皇上的青睞你果然很有本事。」
「大人過獎了。」魏明微笑著回道。
「以後你要盡心竭力為皇上辦事,知道嗎?」李文似乎是在提點魏明,又似乎什麼都沒有說。
「下官明白,多謝大人提醒。」這樣的套話魏明也不陌生,自然應對自如。
李文端起茶杯,吹口兩口,淡淡地道:「去好好干吧。」
「下官告辭。」魏明拱手一禮之後,轉身離開。
李文就這麼看著魏明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
一個聲音從李文背後響起:「大人。」
李文沒有回頭,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問道:「此人如何?」
「大人......」李文身後的聲音帶著一股森冷的意味,頓了許久才傳出來:「此人不可小覷啊!」
「那這麼說......」李文看著面前的茶杯,狠狠喝了一口,將嘴裡的茶葉吐掉:「他會是本官的絆腳石了?」
「大人想要成為工部尚書,絆腳石當然會有的。」聲音繼續說道:「不過此人太過年輕,資歷淺薄,能夠對大人的影響恐怕也有限。」
自從朱棣稱帝登基以來,工部尚書之位一直空懸到今。李文原本只是一介小官,在建文朝的似乎根本就沒有什麼分量。
但是建文舊臣逃走之後,他卻一躍而成工部侍郎。這個位置距離尚書只有一步之遙,他當然不可能不心動。
從他執掌工部的那天開始,他就將尚書之位是為禁臠,自然不肯落入他人手中。甚至就連一丁點的威脅,他也不允許存在。
魏明太過年輕,沒有什麼資歷,這的確是他的最大的缺點,但是李文卻沒有那聲音樂觀。
現在的皇上做事沒有絲毫章法,從來都是隨心所欲。以今日皇上對魏明的態度,說不定哪天真的就把魏明擺到工部尚書的位置上,誰又敢多說什麼?
李文眼睛裡閃過一道冷光,對此他不得不防!
......
魏明來到虞衡清吏司,沒有去自己的事務房,而是直接來到高爐這裡。
現在這高爐才是魏明最大的依靠,只要高爐不出問題,他就高枕無憂。
「大人,這裡熱得很,還是去外面涼快一下吧。」老方看到魏明,連忙迎上來,一邊擦汗一邊說道。
魏明剛進來站立一會兒,也覺得衣衫都被火光炙烤熱了。點點頭,聽從老方頭的建議出來。
來到天井裡面的石桌坐下,朝著老方伸手示意:「老方啊,來坐。」
「不敢,小的站著就好。」老方知道魏大人隨和,但是尊卑有別,他也不會壞了規矩。
魏明也沒有堅持,抬頭望著他問道:「你在虞衡清吏司做工,有工食銀嗎?」
「回大人,有的。」
「有多少?」魏明兩手放在石桌上靠近一點,有些好奇地問道。
老方連忙點頭,滿臉笑容的道:「小人每個月能夠從虞衡清吏司拿到一兩五錢銀子的工食銀。」
一個月一兩五錢銀子,一年就是十八兩。這個收入在百姓當中,已經不算低了,就算是養活一家五口也足夠。所以,老方頭才能夠笑得出來。
很多人以為大明的匠戶很慘,但那是在大明中後期。在大明初期的匠戶,生活還是很不錯的。不過這是指的老方頭這樣為朝廷服務的官方匠戶,而民間工匠的收入要低得多。
魏明聽完微微點頭,手指在石桌上輕輕敲擊著。
老方頭看到大人不動聲色在沉思,心裡也不禁開始打鼓,甚至臉上的笑容都逐漸消失了。
忽然,魏明抬頭看向老方頭,問道:「一個月才一兩五錢銀子,這也太少了。」
「大人,小人的工食銀已經不多了。小人是大匠才有這麼多工食銀,其他的匠人更少......」老方頭還沒有說完,頓時回過神來他好像誤會了......
好在魏明並沒有在意,他繼續問道:「那其他人的工食銀有多少?」
老方頭不知道大人想要問什麼,只得如實回道:「一般匠人是一月一兩銀子,學徒只有三百文。」
三百文......這恐怕只夠學徒自己餬口吧......魏明頓時眉頭一皺。
魏明抬頭望著老方頭,直接說道:「這次建造爐子煉鋼,你們出了大力。這樣吧,本官把你們的工食銀全部加一倍。這件事,你負責告知下去,務必要讓每一個匠人學徒都知道。」
「大......大人,要加小的們的工食銀?」老方頭人都麻了,他活了大半輩子,只聽說過當官的想辦法從他們身上收刮的,就沒有聽過會主動給他們加工食銀的。
「當然。」魏明點點頭道,「這次能夠煉出鋼來,得到皇上的賞賜,你們也是功不可沒。本官早就說過,只要這次能夠及時煉出鋼來,本官就不會虧待你們的。」
老方頭當然知道大人的確是說過這樣的話,但是.......這種話難道不是敷衍他們的嗎?
以前的官員不止一次的給他們說過同樣的話,甚至許諾的時候比魏明要誠懇地多,但是沒有一次兌現的。
大人竟然要向他們兌現承諾?
老方頭揮手狠狠朝自己臉上來了一巴掌,「咱不是在夢裡吧?」
看到老方頭自己扇自己耳光,魏明頓時皺起眉頭:「你這是幹什麼?」
「沒,沒幹什麼......」老方頭根本不覺得臉上的疼痛讓他不舒服。這樣的疼痛越疼越好呢,越疼就說明他剛才不是在做夢,聽到的都是真的。
「小的代大家多謝大人!」說完,立刻朝魏明跪下。
「起來吧。」魏明伸手一抬,又補了一句:「不過你們想要加工食銀,必須要達到本官的要求才行。」
「啊?」老方頭還沒有站起來,聽到這話頓時就一個踉蹌摔到地上。
大人這不會是在耍咱吧......老方頭心裡泛起嘀咕。可是他轉念一想,大人耍自己又什麼好處?再說以大人的為人,應該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最終,老方頭還是沒有忍受住工食銀加倍的誘惑,小心翼翼地問道:「敢問大人,怎麼才算達到要求?」
「很簡單,本官會讓人教你們識字。只要你們學會讀和寫,本官立刻就給你們加工食銀。什麼時候學會,什麼時候加,夠公平吧?」
這是魏明早就計劃好的,那就是讓所有匠人識字。古代有太多不錯的工具和科技,但是在都沒有在歷史長河中流傳下來。
這就是沒有文字記載,只能夠依靠口口相傳的弊端。直到宋應星編撰《天工開物》,才算是完成了對當時科技的一個總結。可即便是這樣,也避免不少大量的科技消失在口口相傳當中。
造成這樣結果的根本原因,就在於匠人幾乎並不能識字。魏明既然執掌虞衡清吏司,管著這麼多工匠。別人他管不著,但是自己手下的工匠必須要學會識字。
當然,識字是一個十分艱難的過程,也是一件讓人十分痛苦的事情。這些匠人生活不錯,未必就願意去吃這個苦頭。
所以,魏明決定以錢來誘惑他們。看看究竟是識字的痛苦大,還是銀子的誘惑力大。
「公......公平......」老方頭又是高興,又有些哭笑不得。
他高興的是,大人的確沒有騙他,是真的要給他們加工食銀。讓他哭笑不得的是,大人竟然讓他們讀書寫字?
他們是匠人啊,做工不久好了嗎?幹嘛還要讀書寫作?當然,老方頭並不是決定讀書辛苦,他只是覺得以他的身份,不敢如此高攀。
「那你就去告訴所有人吧。」魏明兩手在大腿上一拍,站起身來背著手走了。
「小的恭送大人!」老方頭到現在都還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他只覺得剛才的經歷太過虛幻,完全超出了他的以往的認知。
搖搖頭,老方頭也只能把魏明的話轉達下去。
結果可想而知,每個聽到大人要給他們加工食銀的人,都壓抑不住心裡的激動,甚至一個勁地說魏明的好話。
可是當他們聽到魏明的要求之後,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傻眼了。
讀書寫字是什麼鬼要求?
眾人紛紛看向老方頭,別的匠人和學徒不敢出聲,有其他大匠卻問道:「老方,你是不是聽錯了?」
「就是,你不會是在戲耍咱們吧?又是給咱們加工食銀,又是要咱們讀書寫字,這......這都是什麼鬼東西?」
「對啊,老方!你捫心自問一下,你有資格讀書寫字嗎?難道......你還想要考一個秀才老爺出來?」
「哈哈哈......」
如此調侃,頓時就讓所有人都笑出聲來。
老方頭黑著臉,連忙揮手:「去去去,你們以為老夫聽到的時候不震驚?實話告訴你們,老夫聽到大人的話的時候,也是不信。可是再三向大人確認,這就是大人的意思。」
眾人聽罷,一個個面面相覷。
「難道,大人還真想讓咱們去考秀才不成?」有個工匠大著膽子出聲。
「得了吧!」剛才調侃老方頭的人直接大手一揮,嗤笑一聲朝那工匠道:「就你?還想考秀才老爺?」
工匠也覺得他自己的想法太過天真,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吭聲。
偌大的大堂裡面,安靜地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在冥思苦想魏明的目的,但是卻沒有一個人能夠想通。
「咳咳!」
四周太過安靜,老方頭輕輕的咳嗽都極為響亮,瞬間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他身上。
「大家說說,咱們該怎麼辦?」
眾人面面相覷,沒有說話。
忽然,剛才那工匠又把脖子伸了出來:「要不,咱們就學一學?畢竟......那可是一倍的工食銀啊!」
銀子!
聽到這兩個字,所有人的眼睛都蒙上一層白蒙蒙的光澤。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說一千道一萬,都沒有白花花的銀子有用。
所有大匠都在心裡計算,若是工食銀加一倍,那他們一月就有三兩銀子,一年就是三十六兩。縣學裡面有名的經師,一年也才四十兩銀子的俸祿。他們竟然有一天也能夠和經師的收入差不多?瞬間,就連他們的呼吸都急促起來。
所有的工匠也在計算,他們每月多一倍的工食銀的話,那豈不是偶爾都能夠吃上一頓肉了?或者積累幾個月給媳婦買上一根銀簪子?還是給家裡的小人買幾塊往日看都不敢看的桂花糕?
就連學徒也沒有避免在心裡計算,他們的工食銀雖然最低,但是加一倍之後給他們帶來的改變卻是最大。至少,他們在養活自己之餘,能夠再養活一個人了。在家裡他們也有了貢獻,而不是成為爹娘口中白養的!
「不就是讀書嗎?幹了!」
「對,想這麼多幹什麼?難道咱們不願意讀書,大人就會同意了?」
「幹了!」
「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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