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公子藥丸

    袁耀扭頭望去，一名身披大紅直裾，頭梳鑲珠高鬟，腳著繡花絲履的年輕貴婦在眾人簇擁下從內堂走出，這名貴婦正是張夫人。

    後面跟著身著淺色曲裾深衣的田夫人、劉夫人和陳夫人，和一群奴婢一起像眾星拱月一般突出張夫人至高無上的地位。

    張夫人是汝南細陽人，東漢名臣張酺之後。其叔父張濟、張喜分別在靈帝和獻帝時任司空，這樣豪華的身世背景，與袁耀生母，出身弘農楊氏的楊夫人相比也不遑多讓。

    眾人見張夫人出來，急忙正身迎接。袁耀不想馬上跟她斗個你死我活，也行禮說道：「袁耀見過夫人。」

    袁耀把往日問安語「兒耀拜見夫人」說成「袁耀見過夫人」，雖然並非刻意，但是卻一下子把兩人的關係拉開了距離。

    張夫人何等敏銳，袁耀話音剛落，她便心頭一緊，蹙眉緊緊盯著袁耀，也一改往日「大公子」的稱呼，直呼其名斥問道：「袁耀，你想幹什麼？」

    若是從前的袁耀，肯定擋不住張夫人這道銳利目光的逼視。但此時的袁耀，已是二十五歲成熟男子的心性，又是破除了等級觀念的現代人，張夫人在他眼中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主宰者，豈會再像以前被她壓制。

    袁耀對張夫人的威逼視若無睹，依然拱手說道：「夫人，耀不慎落水，咎由自取，與眾婢無關，希望夫人網開一面，放他們回去。」

    張夫人見他口氣變軟，繼續抬高聲音厲聲說道：「我還沒死，這裡輪不到你講話。」

    袁耀發現一味示弱，反而適得其反，只好也強硬起來，針鋒相對道：「他們是我的人，只要我還沒死，就要管到底。」

    此話一出，全場震驚，這是赤裸裸地在向張夫人宣戰。

    最震驚的莫過於張夫人。剛才她還以為袁耀只是出於一份不舍之情，如今聽他這話，與往日判若兩人。張夫人嗅到了袁曜徹底擺脫她的掌控的企圖，心中敵意驟然飆升。

    如果這次讓袁耀反抗成功，那麼以後就再難壓制。於是張夫人不再理會袁耀，直接對管家袁乾說道：「還等什麼，繼續打。」

    「住手！」眾人正要繼續行刑，又被袁耀大聲喝止。

    「放肆，這裡是我說了算！」張夫人氣得渾身顫抖，指著袁耀怒道，「再敢阻攔，連你一起杖責。」

    整個院內的空氣頓時凝住了，各懷複雜心態，沒有人敢上來插話，所有人都靜觀局勢，不知道這場衝突將如何收場。

    這時，聞訊前來的袁耀叔父袁胤、姐夫黃猗、姐姐袁瑩等人魚貫而入，見到眼前情景，袁胤急忙喝道：「阿耀，不得對夫人無禮！」

    黃猗也過來拉住袁耀胳膊說道：「阿耀，不可頂撞夫人。」

    袁耀自然明白，漢代以孝治國，如果不孝之名傳揚出去，一輩子都沒有前途。即使將來袁術想給他一個職務，一旦有人用「不孝」的理由來反對，連袁術也無可奈何。

    這個時代孝的倫理跟忠的觀念掛鉤，《孝經》云：「君子之事親孝，故忠可移於君。」不孝即是不忠，不忠不孝，萬人唾棄。

    在漢代，因被人彈劾「不孝」而丟官的人比比皆是。相反，只要孝名遠揚，才能平庸之人也可以通過舉孝廉獲得功名。

    東漢對孝道的注重達到變態的程度，以致很多人為了博取孝名弄虛作假。比如青州有個假孝子叫趙宣，別人最多在家裡給父母守孝三年，他住到父母的墓道里守孝二十年，名聲大噪。後來青州刺史陳蕃調查發現，他在二十年裡先後生了五個孩子（守孝期間必須戒淫樂），陳蕃大怒，下令剝奪了他所有榮譽。

    在這種社會環境下，父母對子女有生殺予奪之權，子女哪有反抗的餘地。

    就連一貫心疼袁耀，對張夫人的淫威十分不滿的姐姐袁瑩，也趕緊過來勸袁耀道：「阿耀，不要說話，忍一忍。」

    張夫人見袁耀被眾人輪番勸阻，嘴角掠過一絲冷笑，再次下令道：「繼續打！」

    「嘩！」

    袁耀猛然從姐夫黃猗的腰間拔出佩劍，站到庭中叫道：「誰敢動手，休怪我無情！」

    所有人登時目瞪口呆：頂撞張夫人已經是大不孝，還敢拔刀相向，大公子瘋了，大公子藥丸。

    袁胤、黃猗更是大驚失色，齊聲喊道：「阿耀，你想幹什麼！」

    二人知道袁耀作為袁術長子，只要善於韜光養晦，曲意周旋，張夫人的奪嫡野心未必能夠得逞。畢竟，長子繼承是制度，將來再有眾人幫腔，袁術未必敢拂眾意。

    如今袁耀把大好前程毀於一旦，他們心中暗暗叫苦。

    只有袁瑩嘴角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快意，她見慣了弟弟的忍辱負重，如今見他奮力反抗，覺得這才是她真正的弟弟。作為女人，她不像丈夫黃猗那樣，第一念頭想到的是功名前途，她更關心弟弟的感受。

    張夫人見袁耀如此強硬，她更沒有退路，指著袁耀喝令道：「快，把他拿下，一起杖責！」

    「不要打哥哥，不要打哥哥……」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突然從張夫人身後跑出一個小孩抱著袁耀的腿，扭頭望著張夫人哭道：「阿母，不要打哥哥，不要打哥哥……嗚嗚嗚嗚……」

    這小孩就是袁耀年僅四歲的弟弟，張夫人的親生兒子袁煜。

    袁耀蹲下來抱起淚眼汪汪的袁煜，揚著寶劍說道：「阿煜別怕，這裡是袁府，我們是袁氏子孫，從今以後沒有哪個奴才敢碰我們。」

    幾名家丁本來想要上去抓住袁耀，聽他這幾句話，都不禁退後幾步。袁耀畢竟是大公子，他們要是被他殺死，那就真的白死。袁耀已經瘋了，應該不會介意再殺幾個奴婢。

    張夫人的表妹田夫人，隨張夫人嫁給袁術做媵妾，見袁耀竟敢對張夫人拔劍相逼，叫道：「大公子，你要造反嗎？」

    媵妾一般是正妻的堂姐妹或表姐妹，是作為替補正妻一起嫁過來的。萬一正妻死了，媵妾就成了正妻，因此地位高於眾妾，子女也是嫡子女，所以田夫人才敢出來呵斥袁耀。而身份低微的劉夫人和陳夫人則圍觀不嫌熱鬧，只管冷眼旁觀。

    「造反？嘿嘿！」袁耀冷笑道，「這裡是袁府，我在袁府出生的時候，你還沒在這裡出現呢，到底誰在造反？」

    「你！……」張夫人和田夫人大怒，同時指著袁耀說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