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虞悠悠再一次從夢中驚醒的時候，整個偏殿寂靜無聲，空無一人。

    屬於魔族特有的暗色偏殿，整個殿宇並不大，充斥著淡淡的魔氣。

    她的小床被擺在偏殿正中間，有小小的窗戶外透出了一線陽光，卻沒有特別明亮。

    她垂頭，看著自己一雙在睡夢裡無知無覺攥緊了的小拳頭，慢慢地鬆開，呆呆地抱著自己單薄的小被子坐在床上發呆。

    她一直都會做噩夢。

    夢裡似乎到處都在崩塌，還有自蒼穹巨大的轟鳴，無數的光影，從天而降的那些噩夢總是在醒來以後變得模糊不清。

    就像是現在，虞悠悠也已經幾乎不記得夢裡到底發生過什麼，醒來後感覺到的害怕也只是已經不大記得的夢中殘留的情緒。

    不過記不清楚一個夢對一個年僅三歲的幼崽兒來說似乎也不算什麼大事。

    習慣了。

    她只是覺得渾身無力，口乾舌燥，又餓。

    每次夢醒過來，她都會頭昏腦脹。

    她也還記得一開始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那場高燒。

    可怕的，仿佛來自靈魂與血肉都會灼燒殆盡的，連修煉者都無法治癒的高燒下，她不僅開始做噩夢，還發現自己記憶里多出好長的一段故事。

    與模糊不知內容的噩夢不同。

    那段故事倒是格外清晰，她記得真真兒的。

    「啊。」艱難地從嘴裡小小地叫了一聲，大病初癒的小傢伙兒垂頭看了看自己因為出汗變得潮濕的小衣裳。

    半晌，偏殿依舊沒有人回應，也沒有人來問候她。

    消瘦的小傢伙兒垂了垂小腦袋，也已經都習慣了。

    自從她生病以後，本就覺得她苯，如今更嫌棄她這明明是強大修真者的後裔卻會如同凡人一樣弱小羸弱，甚至生病，所以她的身邊連一個照顧的人都懶得再出現。

    他們認定她是沒有價值的。

    這厭棄如果對一個真正的三歲的孩子會是巨大的傷害。

    可虞悠悠已經不是三歲的小孩子了，她已經幼崽又垂了垂小腦袋，扭著小衣裳努力想，雖然她記不清自己的年紀，可一定會比三歲年紀大一些吧。

    自力更生才能把日子過下去。

    沒時間去體會被冷落的難過，見沒有人搭理自己，她掙扎了一下虛弱的小身體，慢吞吞從小床上爬下來。

    她睡醒過來，只覺得喉嚨乾燥難受，慢吞吞地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偏殿內室，見沒有茶具，就搖搖擺擺地走出內室，往偏殿的前殿而去。

    這偏殿偌大，一路上卻並沒有人來往，虞悠悠最近已經習慣這待遇，徑直走到更寬敞明亮些的前殿。

    魔氣籠罩的前殿空無一人，小傢伙兒一眼就看到殿中的案桌上擺放著茶具。

    她走過長長的偏殿走廊累了，扶著牆喘了幾口氣，這才顫巍巍地走到案桌旁。

    案桌高高的，比一個單薄的幼崽高了許多。

    小傢伙兒扶著桌腿，熟練地，慢吞吞地踮腳去摸上面的茶壺。

    指尖兒剛剛觸碰到茶壺冰冷的表面，她突然抖了抖小耳朵，往偏殿大開的殿門看去。

    籠罩著偏殿的充裕魔氣在這一刻開始動盪散去，一道清凜的靈氣就像是灰暗的黑夜裡的陽光，將晦澀破去。

    這靈氣與魔氣的衝突動盪並不強烈，可虞悠悠卻已經清楚地察覺到。

    幼崽顯然沒有想到在這舉族魔族魔氣遮天蔽日的魔城之中竟然會有這樣清澈靈動的靈氣，更沒想到這靈氣的目的地就是這裡。

    小身子頓時僵住，她抖著小耳朵呆呆地看向殿門。

    空氣中傳來了靈氣的回饋，四周的風告訴她的耳朵，來者只有一人。

    這一人前一刻就像是在很遠之外，只有風與動盪的魔氣晦澀地告訴她有人往這邊來了。

    可靈光極快。

    轉眼就有一道陌生的修長身影自殿門的陽光之中從容走來。

    那身影在殿門口微微頓了頓，緩聲道，「在下太古宗楚行雲，奉師尊之命前來接師妹悠悠前去相見，不知諸位道友可否方便。」

    這是一個青年男子的聲音，好聽得很，優雅清冽，如金石交擊之音，如果換了平日自然會得到熱情的回應。

    可偏殿如今哪裡有人呢？

    幼崽見是來找自己的，本來正想「啊」一聲給一個回應，可待聽到這人自報姓名，頓時汗毛髮炸，小身子整個僵住。

    若說她對這人的聲音是極陌生，此生從未聽過楚行雲三個字，可此生沒聽過，此生之前她是聽過的呀！

    她生病的時候腦海里多出的長長的故事，好像是本書，這位太古宗楚行雲就是書中的人物。

    幼崽自己也是。

    書里的虞悠悠囂張跋扈，是修真界大宗門，也就是太古宗宗主的獨生女。

    她出身極好，生父是大宗宗主，生母早年與父親絕緣，如今已經二嫁，二嫁之人也是修真界的一方霸主，坐擁一座魔城的魔君這樣的強者。

    這樣的出身與後台，虞悠悠當然在修真界無所顧忌任性妄為。

    她從小被驕縱長大，做什麼都不顧及旁人的心情與安危，只顧自己高興，還會在日後因為愛上了一個男人，為他挖心掏肺，不僅幾乎將太古宗整個葬送，逼得她父親走火入魔，甚至連她父親座下的幾個極為出色，她嫉妒得無以復加的弟子們都挨個兒陷害了一遍。

    楚行雲就是這苦主之一。

    他是太古宗宗主的首徒，天之驕子，唯一栽了的跟頭就是因虞悠悠而起，幾乎被害得身隕道消。

    而虞悠悠陷害他的緣故也只不過是因他是天才，看他不順眼，也唯恐他這樣強悍優秀，會影響到自己愛人稱雄修真界的大計。

    不過幼崽分的清書與現實。

    她永遠都不會做出書中的虞悠悠做的壞事事。

    那個虞悠悠和她是不同的兩個人，倆人之間完全沒有關係。

    可就算早就在病中想明白了，小傢伙兒也忍不住凝固成了石像。

    她定住不動，半晌「啊！」了一聲。

    楚行雲就是在這一聲里走進偏殿。

    半晌無人應聲，他本微微皺眉，雖知擅闖無人的偏殿不合理數，不過想想師尊的吩咐，又想到這偏殿據說住著他師尊之女悠悠，無人回應的話，豈不是孩子的身邊無人陪伴。

    這顯然不大是重視孩子的樣子。

    因這是師尊心心念念惦記著的孩子有可能受到忽視，他心中微微不悅，覺得這魔城諸人怠慢了孩子，便也臉色淡淡舉步進門。

    楚行雲第一次真正地看見他師尊之女，他應該叫一聲小師妹的虞悠悠，就是在這樣的境況下。

    空落落又充滿涼意的大殿，一個還沒有桌子高的單薄瘦弱的小傢伙兒扶著桌腿踮腳，一隻小手還搭在桌上的茶壺上扭頭呆呆地看著自己進來的方向。

    稀疏的軟軟的頭髮像是被嚇到炸開，見到自己這個陌生人整個小身子都僵住了，凝固不動。

    好半天，她才看著自己又呆呆地叫了一聲。

    她看起來像是生了病，瘦瘦小小，看起來弱得可憐。

    乾巴巴的一張小臉上只有一雙圓滾滾的眼睛大大地瞪圓。

    楚行雲愣了愣，目光落在這本以為會被千嬌萬寵的孩子的身上，沉默半晌，看著她輕聲問道，「小悠悠？」

    這樣一個看起來可憐消瘦，就像是沒人理會的小孩子怎可能是他的師妹虞悠悠呢？

    他師妹可是太古宗宗主之女。

    哪怕如今並未居住在太古宗，而是跟隨生母與繼父一同生活，可身為魔君繼女，哪怕是看在太古宗的權勢上，她也應該過著極好的生活。

    眼前孤零零又慘澹得不像話的幼崽讓楚行雲幾乎不敢相信。

    不過虞悠悠被叫了一聲，看著書中曾被害得極慘的俊美青年，抖了抖小身子，忙點了點小腦袋。

    「嗯！」

    雖然壞事不是她乾的，此生彼此全無因果，可幼崽還是慣性地緊張了一下。

    可再緊張，她也不得不在百忙之中承認，她的大師兄真是好看呀。

    那俊美得咄咄逼人的面容，威儀凜然，天姿英發。精緻又典雅的華裳，將整個偏殿都似乎變得華彩明亮起來。

    她答應了一聲，楚行雲見她是正主，心中不由生出幾分怒意。

    殿中一時氣息凜冽。

    這個孤零零，想喝口水都得自己艱難地往桌上爬的可憐小傢伙，竟然當真是他與師尊都以為在魔城之中安居，被當做掌上明珠疼愛的小師妹。

    他微微垂眸。

    卻見對面的小傢伙兒哆嗦了一下。

    怕怕的。

    面對陌生人很膽小。

    只她小小一顆，恐自己的靈壓傷到她，楚行雲強忍怒意，面上露出幾分溫煦的笑意，緩緩走到還抱著桌腿仰著小腦袋僵僵地看著自己的孩子面前。

    修長的手落在茶壺上，冰冷的觸感讓他頓了頓，並未拿起茶壺，而是從儲物戒中取出了些靈水。

    用靈氣溫熱過，他把靈水倒入自己拿出的一個精緻萬分的玉杯里，蹲下身與小小的孩子對視，遞給她笑著說道，「喝吧。」

    他目光與虞悠悠平視。

    並未居高臨下。

    幼崽端詳了一會兒他這陌生人。

    可大概是過於口渴，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雙手接過玉杯。

    玉杯觸手溫溫的，靈水也是溫溫的，今天運氣很好，第一次見到了她的大師兄不說，還難得不用喝冷水。

    那一瞬間，虞悠悠心中有千言萬語。

    她看著對自己微笑的俊美青年，想說很多話，可喉嚨卻不能作聲，努力了很久，才艱難地抱著玉杯，擠出一個字。

    「謝！」小傢伙兒呆呆地說道。

    俊美青年臉上的笑容微微凝固，看著用力半晌才艱難地說了一個字的孩子，很快，又露出更加溫情的笑意。

    這一笑滿室生輝。

    他輕輕將手搭在她稚嫩單薄的小肩膀上。

    「我是你大師兄。小師妹永遠都不必與我這樣生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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