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豐是家主,作為嬰兒三朝洗禮的父親,現在必須要出去陪來賓吃飯了。
七娘頓了頓,轉身說道:「梁龍,不用了,讓大豐去喝酒吧!醉酒的人耍酒瘋會驚著孩子的。」
聞言,墨豐與梁龍面面相覷,瞪大了眼睛,仿佛再交流:「酒席宴會還沒有開始,哪來的醉酒耍酒瘋?」
他們的眼神在交換,但神色卻在苦笑,不禁搖頭,轉身,緩步出門。
此刻,墨瑜卻借著七娘的轉身,努力地,艱難抬起頭來。
那是:一頭虬發,一件白色的確良褂子,一隻袖子空蕩蕩的……
墨瑜愣住了,整個人的身子如同一個彎起來的大蝦,還是煮熟了的,一動不動,仿佛被武林高手點穴了一樣。
懷抱著墨瑜的七娘,明顯地感覺到了墨瑜的異常,禁不住就地扭轉了一下身子……
中房內什麼都沒有!
突然,墨瑜大喊起來,嚷道:「我的龍叔!」
這「我的龍叔」只是一連串的清脆不再單一如同「呱呱呱……」
因為小墨瑜還不能說話。
墨瑜很想手舞足蹈表達此時極端的高興,但此刻他正被七娘摟著,被嬰兒服裹著,手腳都束縛著,沒有能力展開來。
可是,他的眼皮能動,眼中的液體飛濺出來。
他的意識能表達,一聲「龍叔,你好」在他的心頭,如波如浪一樣地鼓動起來……
龍叔,就是墨瑜上輩子最大的一個心結!
自小,小得只能隱隱約約記得事情,實際上還是不能記得事情的時候,他一直和龍叔生活在城裡。
那時候,在城裡,就是四肢健全的人都不好找工作。
況且,一隻胳膊缺了前半段的龍叔,只是一個殘疾人,只能在城裡拾破爛,艱難度日。
住,龍叔帶著墨瑜只能住臨時搭建而成的如工棚一樣的住所。其實境況還不如後世工棚,因為這裡既不能遮風也不能完全擋雨。
墨瑜常常裹著一件黃色軍大衣,與他身材尺寸極度不想適合的大衣,取暖。
或許這個時候的墨瑜格外不懂事,喜歡亂跑。給龍叔尋到,逮住後就是一頓猛揍。
小屁股都裂成兩半兒了……
實際上有軍大衣庇護,並不怎麼疼,但被打的墨瑜卻大哭起來。
龍叔不是個暴脾氣的人,他開始有些後悔、就哄,但哄不住他。
哄著哄著,末了,龍叔摟著他,一起哭了起來……
等天氣暖和起來,龍叔就將他架在肩上,輕快地說:「二子,再叫聲龍叔聽聽,有糖子的。」
當然,在那個時代,水果糖比現在的巧克力還珍稀。
經常墨瑜是有水果糖吃的,不僅如此,隔七差八的,墨瑜還能吃到魚和肉。
這個時候,肉和魚一類的食物真算得上頂級營養品了。
就在墨瑜稍稍長大了些的時候,有些懂事了,龍叔卻生了一場大病。
還沒有等龍叔完全恢復過來時,墨瑜卻被送走了。
去了孤兒院。
是的,去了孤兒院,墨瑜徹底成了孤兒。
至今墨瑜仍然記得那天早晨,龍叔仿佛蒼老了十幾歲。
亂糟糟的虬發,映著晨曦,拖著長影,空蕩蕩的衣袖……
在孤兒院大門內,無論他是如何搖晃鐵柵欄,如何喊叫哭鬧……
在門外的龍叔,依舊頭也不回,蹣跚離去……
後來,等他真的長大後,去問過院長。
院長說當時龍叔給了院長一張醫院出具的證明,證明上說龍叔得了胃癌。
龍叔還對院長說墨瑜是他撿來的。
撿來的?
墨瑜才不會相信呢!
撿來的會說魚和肉不好吃,只有小孩子喜歡吃。但是龍叔卻有滋有味吃他啃剩下的骨頭?
兒時墨瑜可能信了,但是長大了……
墨瑜認為他就是龍叔的孩子。只是龍叔得病了,真的養活不了他,才把他送到孤兒院。
在孤兒院,墨瑜過得並不幸福。
和龍叔在一起,只要不亂跑,不犯禁忌,不僅有魚肉糖果吃,還能撒嬌耍乖。
但是在孤兒院,不說其他的,就是那些比他大,腦子卻不怎麼清楚的孩子常常欺負他……
童年孤單,少年困苦,莫過如是。
好在墨瑜的智商不低,身體基礎不錯,考上了中專警校。
畢業後,墨瑜身體素質出色,專注而多智慧,是幹警中的標兵。也因多次立功,組織上準備讓他去濱城市河畔分局下轄的渡口鄉派出所,任職所長。
這時的時間,已經來到了2005年年末。
墨瑜已經交了一個女朋友,單位也給他分了一套集資房子……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河道轉了一個彎。
他在分局裡找到了龍叔的襠案,發現龍叔卻在1989年失蹤了……
當時,墨瑜驚呆了!
龍叔怎麼會在1989年就失蹤了?
這時間點肯定不對!
墨瑜進孤兒院時,雖然那時他並不認識字,連黑白電視都沒有看過……
可是記憶還是有的。
雖然兒時的記憶不大準確,但是肯定是在1992年及以後。
因為那時國內亞運會的餘溫還沒有停歇,巴塞羅那奧運會就是在那一年被大肆渲染的,孤兒院的廣播中一天到晚的播報……
難道1992年會在1989年之前?
不是白痴的墨瑜,帶著滿滿的疑惑,尋找龍叔失蹤的原因,走上了查找「我是龍叔的兒子嗎?媽媽是誰?」的道路……
這時,墨瑜沒有答應出任職派出所所長,而是要求去分局檔案科室任職。
分局局長聽到墨瑜的要求,笑了!
回家,女友與墨瑜吵了一架。
雖說派出所所長與分局檔案科長級別一致,但是前途和實權實在不可同日而語。
這不是墨瑜不求上進,而是他想解開心中的疑團,證明他不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
近水樓台先得月,墨瑜認為他通過檔案查詢,很快就能找到事實真相。
可在分局檔案科長的位置上,一呆就是五年。
不僅分局的檔案,他如數家珍,就是市局的檔案,打著查缺補漏的幌子,也是歷歷在目。
有次,分局同事董大姐要查詢電腦上沒有錄入檔案資料,墨瑜隨口給她報了出來。
董大姐頓時目瞪口呆,疑似見到天人。
然而……
據檔墨瑜查閱過的檔案記載:龍叔是當過兵的。
在他退伍前,家中得了疾病的老人雙雙過世了。
本來他還有一個哥哥的,可是命不好,也在他退伍的那一年得肝腹水過世了,還沒有生孩子的嫂子改嫁了。
如此一來,龍叔家境異常貧寒。
其實不管在什麼年代,家裡有過病人歷史的日子都不好過,況且龍叔還是一個有殘廢的孤家寡人。
龍叔缺了半個胳膊,是個殘廢。
但那隻胳膊應該不是戰場上丟的,否則他的檔案記載中應該有這一筆的。軍功還是不能抹殺的。
但是,在1989年以後,檔案上卻沒有了龍叔及其家庭情況的記載。
龍叔一家只剩下龍叔這樣的一個家主和家庭成員。
龍叔失蹤,此戶自然註銷……
龍叔個人與家庭情況就是這樣簡單,哪怕再複雜百倍,墨瑜也會如數家珍的。可是,墨瑜知道他的龍叔至少活到了1992年。
墨瑜主動開始尋找1992年前後的,凡是與龍叔有關的信息。哪怕是無人認領屍首案件材料,他都一一查閱……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很快到了2010年。
墨瑜覺得檔案的作用已經不大,需要親自走訪排查,但是檔案室科長一職卻成為了他尋親探就迷底的障礙。
為了不能因私廢公,墨瑜辭去了公職。
墨瑜去了龍叔的家鄉,而且去的還不止一趟。
要知道在2010前後,這時的農村已經是廣闊天地,只能在過年時才能看到一些人的存在。
通過幾次的走訪,墨瑜終於確認:龍叔是在農曆1987年底,還完他家的債務之後,再也沒有回來過。
龍叔家的自留地也在1990年初就被分掉了,此前更沒有結過婚……
於是,墨瑜賣掉房子,組建尋人調查事務公司,是想一邊賺錢一邊破解身世之謎。
這次,他的女友,已經談婚論嫁的女友,沒有與他吵架了,二話不說,走了!
果然不出他女友所料,那時的墨瑜堅持了下來,還特意精心製作了一張人物拓撲圖。
以龍叔為中心,凡是與龍叔有交集的人,在那些檔案故紙堆理,有跡可循的,都被墨瑜一個個找出來,逐一列上。
尋親之路的寂寥……
一個個調查、比較、核實,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身世之謎的謎底就如石沉大海,不可見。
這樣,十幾年的歲月過去了,時間到了2017年。
當初墨瑜創辦的尋人調查事務公司,老闆與員工只剩下墨瑜一個人。
辦公產所也早就不需要了,退租。
他一個人,或許吃飽了不餓……
墨瑜市場盯著電腦上的那張人物拓撲圖,發現中國的人真是太多了。
誰他媽發明的「人海」這個詞語,還「茫茫」……
這十幾年來的奮鬥,都做了無用功!
他真的努力了!
就在墨瑜心愿未了,心結未開,心有不甘,格式化了那張人物拓撲圖,準備再次相親成家時,重生了。
「謝天謝地!重生就是彌補上輩子的遺憾、執念、我的父母與龍叔,哈哈哈……」
忽然,墨瑜的「呱呱呱」大笑聲嘎然而止。
此時,要不是墨瑜還是三朝大的嬰兒,面部肌肉沒有發育完全,別人一準能看出如萬花筒一樣變幻的神色。
墨瑜拼命地在七娘懷中扭動,仿佛要跳起來,衝出去……
可是,這不可能!
嬰兒長大後是父母的小棉襖。可是在小時候,都被裹得像一個粽子一樣。
墨瑜發出怒吼:「這不對呀!」
他還是三朝大小的嬰幼兒,不能說話,此刻發出「這不對呀」的一聲,就是一連串的雜音,宛如野獸一樣的壓抑的吼叫聲……
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