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國慶放假回來後,天氣驟然轉涼,近來學校里感冒流鼻涕的人多了不少。
溫槿昨晚上練琴練到快十二點,直到覃珠終於滿意讓她快洗漱睡覺後,她又動作小聲爬起來,穿著單薄睡衣開小檯燈做完了一個章節的化學和物理練習冊。
最終閉上眼睡覺時,已經兩點多了。
早上起床的時候她就咳嗽了幾聲,只是當時還沒怎麼在意,來學校上了幾節課以後,嗓子疼得越來越厲害,頭也越來越昏沉。
英語老師宣布下課後,溫槿乾脆兩眼一闔,趴桌子上睡了過去。
中學的時候,哪怕下課只睡十分鐘都能連續做上好幾個夢。
溫槿身上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竟然開始模模糊糊做起了夢。
夢裡世界光怪陸離,邊界是模糊不清的,視線中間,幾個牛高馬大的男人圍成了一圈,各自手上還持著木棍,有一個人的木棍頭上還帶著幾顆冒尖的鐵釘。
裡面其中一個人轉過身來,看見了她,然後指著她脖子,張嘴像是興奮說了什麼話。
幾個男人朝她走過來,緊跟著她脖子上驟然一痛,像是什麼被扯江巧玲扯住了她深咖色校服外套的後領,摸了摸她後頸,驚呼:「溫槿!」
夢裡散開的思緒慢慢回籠。
溫槿唔了聲,這才發現自己嗓子幹得厲害,眼睛也澀澀的。
好像真的生病了。
江巧玲再碰了碰她額頭:「你身上好燙,是不是發燒啦?!」說完,她噔噔噔跑去找班主任去了。
前排的女生給她的杯子裡倒上了熱水,推給她:「溫槿,你快多喝點熱水,前幾天我感冒我媽一直叫我多喝水。」
溫槿啞著聲音道了聲謝謝。
班主任走高一年級部上課去了,江巧玲沒找到人,只找到下一節課的任課教師請了個假,把溫槿帶去了校醫室。
體溫計上明晃晃的39.1度。
老校醫凝眉盯著這體溫數字:「喲,這麼高!同學,這得通知你家長去醫院看看啊。」
溫槿嗓子已經干痛得不太能說話了,還是江巧玲拿她手機打的電話。
「覃阿姨,我是江巧玲。」
「溫槿她發燒了,三十九度多呢,校醫讓我們去醫院」
南廈市文協近來在開會研討,會議還有一個小時,覃珠和溫雋凡都暫時脫不開身,江巧玲一聽覃珠還要再打電話給溫家的住家阿姨,乾脆開口:「覃阿姨,我陪著溫槿去醫院就好了,你們開完會再過來。」
雅文中學就建在市中心,周圍各類設施一應俱全,打了個起步價的出租車就到了最近的醫院。
車上溫槿捧著杯子咕嚕咕嚕喝了幾大口熱乎乎的水,又這麼走來走去,昏昏沉沉的腦子已經清醒了大半。
掛號的時候,她甚至還能和江巧玲聊上幾句天。
如今十月下旬臨近年末,要說目前最有盼頭的事,大抵也就是元旦節時雅文中學的晚會表演了。
上次元旦晚會上,溫槿上□□奏一首《the first noel》鋼琴曲驚艷全場,那幾天她收到的情書和零食多到課桌柜子都塞不下。
「8號,溫槿。」
叫號器叫名字了。
體溫倒是降了一點點,三十八點五度。
醫生再拿著小手電筒讓溫槿張開嘴看了看:「扁桃體發炎,昨晚上睡覺的時候是不是著涼了?」
溫槿想估計是自己穿著睡衣寫練習題的時候感冒的,她點點頭。
「體溫有點高了。」醫生看了眼她身上的校服,「還在上課?那就掛個水,退燒能快點,我再給你開點消炎的藥。」
護士來扎針的時候,溫槿讓江巧玲把自己眼睛捂住,她不敢看。
碘伏塗在手背上,帶來點冰冰涼涼的觸感。
溫槿突然小聲問道:「護士姐姐掛水的話,會影響我彈鋼琴嗎?」
江巧玲同護士都是一愣。
「什麼時候你還在想彈鋼琴的事?」江巧玲看著她驚訝,「溫槿,你燒糊塗啦?」
護士倒還是耐心回答她的話:「沒什麼大影響的,最多也就是掛水完後手背會有一點點淤青。」
溫槿抿抿唇說知道了。
藥液順著針管慢慢進入到她血管內。
今天醫院的人不算多,江巧玲在一邊拿著化學題冊寫作業,時不時有不懂的還湊過來問她,溫槿基本上掃一眼就能知道大概思路。
「怎麼我問你的你都會?這可是去年的全國化學競賽的題。」江巧玲手指著自己剛剛問的一道題,她再想了想,補充道,「而且這個知識點是上周五教的,你當時在家裡練鋼琴吧?」
從去城中村偷偷找回身份證那天到現在,溫槿已經正式開始了每周只在學校上三天課的生活。
這件事也在學校師生里傳了個遍,現在誰都知道高二的那位溫家鋼琴公主每周只上三天學,為的就是爭分奪秒練習鋼琴,從而考進被稱作全球招生錄取率最低的柯蒂斯音樂學院。
所以溫槿解答出這些題的時候,江巧玲才會那麼驚訝。
溫槿抿了抿唇:「我自己有在自學。」
「那怪不得。」江巧玲喃喃。
從溫槿每周只上三天學以來,高二年級進行過兩次月考,大家都以為因為少上兩天課的緣故,溫槿的成績年級排名會往下掉,沒想到溫槿還是穩穩排在了年級前十里。
倍感壓力的江巧玲悶悶道:「你學這些幹嘛,反正你考柯蒂斯也用不上。」
溫槿垂下眼,忽然很輕很輕地說了句。
「我不想考。」
「什麼?」江巧玲沒聽清。
只是還沒等到溫槿第二次開口,繳費台那邊突然傳來爭執聲。
「怎麼可能差這麼多錢?」
「都給老子滾,你們醫院就是來騙錢的吧!去,把你們院長給老子叫過來!」
一道莫名有點熟悉的男聲,像是在哪裡聽過,只不過溫槿一下子沒想起來。
她同江巧玲一起往出聲方向那邊瞧。
掛水區這邊與繳費台之間用幾台綠植隔開了,看不太真切,只能看見一個身材肥胖的男人站在繳費台前面,旁邊還站著個佝僂的老奶奶。
男人一隻手還打著繃帶吊在脖子上,另一隻手正抬手指著繳費台里的工作人員破口大罵。
掛水這邊有幾個護士,同樣往那邊看了一眼:「那男的怎麼又來了?」
江巧玲一聽有八卦眼睛都亮了,忙扯住一個護士的護士服衣角:「護士姐姐那邊是怎麼了呀?」
「那老奶奶是咱們醫院住院部的病人,得靠藥一直吊著,男人是她兒子,偶爾才來一次,每次來要麼和醫生吵架要麼和保安吵架,有次還調戲咱們新來的小護士,總不肯交醫藥費。」護士小聲解釋道,看樣子是恨不得把男人趕出醫院大門。
「啊?」江巧玲疑惑,「那他們一直欠著醫藥費嗎?」
溫槿一邊聽著,一邊覺得爭執大鬧的男人背影越看越眼熟。
「倒也不是。」
護士搖頭,「每次他們總能在醫院給的最後期限內把錢交齊,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江巧玲好奇追問。
「只不過每次來交錢的,都是那個老奶奶的孫子。」
也就是護士說完的瞬間,爭吵的男人轉過了身來,溫槿看清楚了他的模樣——
幾周前她才見過的一張臉。
只不過那時,這張臉還趴在地上,滿臉橫肉,狼狽又猙獰。
「靳先生,我們醫院都是用的合法合規的藥物給您母親用,發票賬單我們這裡都有」
繳費台里的工作人員走了出來,好言好語地勸說道。
靳超毅直接不耐煩的上手推了一把工作人員:「滾你媽的,這些發票還不都是你們醫院想怎麼寫就怎麼寫的,要這麼多的錢不如去銀行搶!不治了!」
說完,他竟是不顧老人蹣跚的腿腳,強行要拉著老人往醫院外面走!
醫院的保安終於趕到,要上前攔住他,又怕傷到一邊的老人。
江巧玲也就是這時才發現剛剛還坐在自己旁邊掛水的溫槿不見了。
就連輸液瓶都跟著不見了。
她再往爭執著的繳費台那邊看,赫然在其間發現了一道深咖色的身影。
只見溫槿一隻手掛著水,一隻手舉著自己的輸液瓶,在靳超毅驚疑的目光中站在了他面前。
她說:「奶奶的醫藥費,我給。」
靳超毅看著她,眼睛慢慢眯起來,形成一道狹窄的縫隙。
顯然是把溫槿認了出來。
他是常年混跡賭場牌桌這種三教九流地方的人,那些地方也不乏前來尋求刺激的有錢人。有兄弟教過他,說看準一些人身上的牌子,能瞧出來這人的家世如何,是以他也就慢慢學會了認一些大牌的logo。
上次在二號胡同口那裡沒看清,這次他倒是看得一清二楚了。
不說其它,單就是女孩校服上那個呈雄鷹雙翼展開狀的校徽,就是南廈市著名私立中學的標誌。
傳言一年的學費都要好幾十萬。
那逼崽子去哪裡認識的這樣的大小姐?
他的眼底閃過一道暗光。
一旁的醫護人員、保安,都停下動作,遲疑看著。
沒想到最先開口說話的是那位老人家。
老奶奶笑了笑,絲毫沒有被自己兒子如此對待的難過:「小姑娘,謝謝你的好意了,只不過咱們無親無故,還是不浪費你的錢了。」
江巧玲也走了過來,她扯住溫槿校服外套,小聲又急促道:「溫槿!你來湊什麼熱鬧啊!」
雖然了解完一切,她也挺想幫助這位老奶奶的,但也不能就這麼直接上前來說吧!
自己個兒還吊著個藥瓶呢,就這麼跑上來,萬一,萬一被那個男人打了怎麼辦?
江巧玲警惕地看了男人一眼。
溫槿安撫似的摸摸好友的手,她復而抬頭看向老奶奶:「奶奶,我是您孫子的朋友。」
姑且先這樣說著吧。
在城中村,少年救了她一次,又幫忙撿回了她的包一次。
雖然她還是挺怕那個少年的,但不可否認,少年確確實實幫助過她。
這次她幫忙支付他奶奶的醫藥費用,就當是感謝少年了。
江巧玲聽完瞪大眼。
她怎麼不知道溫槿在外面還有個這樣的朋友?!
溫槿轉身,從包里拿出銀行卡,她看向男人:「奶奶的醫藥費還差多少?」
靳超毅盯著她,慢慢笑了:「那我可就替我媽謝謝你了。」
他說的一字一頓,給人一種被潛伏在暗處的毒蛇盯上的感覺,「小、姑、娘。」
在繳費台付完了目前靳奶奶欠下的所有醫藥費,出乎意外的,男人再沒有其它的作怪行為,而是用那種黏滑滑的、毒蛇似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最後一眼,就離開了醫院。
靳奶奶的病房在醫院住院部一樓,江巧玲找了個吊瓶架子來吊溫槿的輸液瓶,和護士一起,把靳奶奶送了過去。
路上,靳奶奶突然笑著問了句:「小姑娘,其實你不是笑笑的朋友吧?」
溫槿反應了一下,才明白過來老人家口中的「笑笑」指的是少年。
她睫毛閃了閃,最終承認。
她說:「其實是您孫子在城中村幫了我一次」
聽聞,江巧玲跟在後面,用手指戳她,對她做口型——「溫槿你等下必須老老實實給我交待清楚!」
城中村,怎麼又是城中村!
「他那樣脾氣的小子,怎麼可能會交到你這樣的朋友。」
靳奶奶露出一個「我就知道是這樣」的笑容。
「不過笑笑他啊,其實是個很好的孩子。」
老人家緩緩開口,「當初我查出病來以後,是他執意要把我送到醫院裡來讓我治病,又拿出攢下的那些錢我都不知道他從哪裡掙來的這些錢,每次來醫院看我,身上總是帶著傷的,但我相信他不會去做那些違法亂紀的事情。」
溫槿怔怔地聽著。
她還以為少年是不學無術,到處惹禍打架的那種。
溫槿在心底忽然對少年有了小小的改觀。
半響,她小聲問道:「您為什麼叫他笑笑?」
「那是他媽媽給他取的小名,這小子自生下來就不愛笑,小時候在沙發上坐著能安靜一整天,他媽媽希望他多笑笑。」
溫槿回憶起接觸少年這幾次來,始終在少年身邊缺少的那個角色。
——母親。
她幾乎是下意識開口問:「那他媽媽呢?」
「他媽媽在生了他沒多久後就去世了。」靳奶奶嘆息一聲。
溫槿眼睫輕顫。
原來少年是在這樣的環境下,獨自長大的。
她輕聲,說不上來心裡是什麼情緒:「我知道了,奶奶。」
江巧玲也跟在後面默默地聽著。
兩人將靳奶奶送到了住院部病房內,然後告了別。
靳奶奶拿起手機:「我讓那小子過來跟你們道個謝,小姑娘,你們再坐會兒。」
溫槿忙用沒掛水的那隻手制止:「不用了,奶奶,您別告訴靳您孫子,我吊完水就回去上課了!」
老人家的手機是老年機,字號很大,幾個字就能占滿整個屏幕。
通訊錄里就存了幾個號碼,而少年的號碼正排在第一個。
只是在阻止過程中不經意地往老年機上看了一眼。
溫槿就瞧見了老奶奶手機上排在通訊錄第一的,少年的名字。
革斤靳,木安桉。
鮮明的兩個大字。
——靳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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