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在這一瞬間靜止了,周圍的聲音遠去。
林沉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正以一種極其不規律且不科學的速度跳動著,他強自鎮定地伸手撫了撫領結,思索著那個未來的自己會如何回應。
但他很無力地發現自己在這一瞬間失去了想像力,因為他從未離叢嘉這樣近過。
一場沒有對照組的實驗,是永遠無法得出具有說服力的結論。
好在電話聲拯救了他,司機說車已經在樓下停著了。
林沉的公司位於市中心的cbd,距離山頂別墅有一段距離。
當叢嘉和林沉下車時,陳助理已經在門口等待了。
似乎是特意為了破除林沉車禍重傷的傳言,車並沒有開進地下停車場,只是停靠在大樓前。
此時並不是上下班的高峰期,一樓顯得空蕩,妝容精緻的前台見到他們,迅速地起身問好,待他們前後腳進了電梯,很快地掛上八卦的表情:「是林總,我就說他沒事吧,外面亂傳什麼呢。」
「剛剛站在他旁邊的那個大美女是誰,是不是他太太啊。」
「應該是吧,天哪,我竟然得到了第一手八卦。」她迅速打開聊天界面,開始和自己公司的吃飯搭子分享:我剛剛看到林總和林太太了!!!
林總完好無損,還帶著太太來公司的新聞飛速傳播開來。
等到叢嘉和林沉從私人電梯到達三十二層時,秘書已經及時將手機收回口袋,站在電梯口,向他們問好。
林沉已經從陳助理處得知,這位是他的第二秘書,他微微點頭,放慢腳步,一邊手無意識地撫了撫領結,又很快放下。
等到叢嘉走到自己旁邊,他才繼續往前走。
三十二層的裝修非常符合林沉的個人風格,黑白灰設計,沒有多餘的裝飾,簡潔而高效,一整面的落地窗可以看到遠處的海景。
李信群來到三十二層時,林沉的第二秘書正訓斥著什麼人,她聲音壓得很低,但李信群還是聽到了。
「之前不是把林總的喜好給過你嗎,有沒有好好背,林總不喝咖啡你不知道嗎?剛剛幸好我在這,要不等你端上去,看看會怎麼辦。」
二秘的餘光注意到了李信群,連忙調整好表情,向他問好:「李總好,林總在裡面。」
李信群微微點頭,轉頭看著正悄悄抹淚的員工,從口袋裡翻來覆去找出張皺巴巴的百元鈔,笑道:「我倒是愛喝咖啡的,但公司的咖啡機太次了,對面那家咖啡廳不錯,你去買一杯冰美式放我桌上。」
待那人走後,李信群略敲了兩下門,就推門進去。
「林沉啊,你說說你怎麼下午才——」他瞥到沙發上的纖長背影,愣了兩秒,才說:「我就說剛剛電梯裡都嘀嘀咕咕討論什麼呢。」
「李總好啊。」叢嘉朝他笑笑。
李信群和她不算熟,但和周回雪倒是關係不錯,在沒和林沉結婚前,叢嘉就和他打過幾回照面,算是點頭之交。
到婚禮前夕,叢嘉才知道李信群和林沉是同一所大學的前後輩,關係匪淺,但好在李信群並不知道協議結婚這件事。
叢嘉曾經好幾次聽到他調侃林沉「下手真快」「橫刀奪愛」。
李信群在林沉住院期間來看過好幾次,林沉不記得他,他就假裝揉眼角說「那我不來了」「不記得就把股份移我名下」之類的打趣話。
但也許是最近公司的傳言讓他分身乏術,李信群隨意調侃了幾句,就正色道:「晚上有個酒會,你去露個臉,不用談什麼項目,證明你這個人還活著就行。」
他對叢嘉很客氣地說:「我聽陳助說,你要陪林沉一起去,那你看顧著點,儘量不要讓人發現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叢嘉沒有想到時間安排的這麼急,等李信群走後,她估算了一下時間,直接打電話讓自己的助理去店裡取禮服。
電話那頭的人問需不需要男士的西服,叢嘉一手撐著下巴,細細地看著林沉。
他正在和陳助理談論著什麼,似乎是對剛剛在家裡閱讀的文件提出什麼疑問,此刻正微微低著頭,光影在他立體的五官上刻上痕跡。
林沉長得足夠英俊,一身純黑西服襯得他肩寬腿長,也與他內斂沉默的氣質很相配。
可就是太正式,太單調了。
但叢嘉一時也想不出什麼搭配,說:「如果有什麼你覺得可以的男士配飾就一起買了吧,沒有就算了。」
助理是美院剛畢業的小姑娘,審美值得信任,幹活也很麻利,沒過半小時就將衣服送了過來。
禮服裙是早就訂好的,今年春夏的秀款,中規中矩,但叢嘉沒想到,助理會選一條和禮服裙同色系的領帶。
看上去,非常像是情侶款。
林沉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過來,看到領帶,怔楞了好久。
他站著沒動,手掌不像放鬆時那樣彎出微微弧度,而是緊貼著西裝褲,姿態僵硬得像是在軍訓。
「你換上?」叢嘉沒發覺他的不對勁,解釋道:「這個酒會在水亭彎,不需要那麼商務正式。」
林沉盯著領帶,突然問了一個不相關的問題:「這些是之前訂的嗎?」
「嗯?」叢嘉頓了兩秒,如實說:「裙子是,領帶不是。」
林沉微微抿唇,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叢嘉覺得他似乎心情不錯,可又對自己問出的問題,感覺有些不好意思和羞愧。
「怎麼了?」她笑著問。
林沉說:「沒什麼。」
他扯下領帶,很快地系上新的,最後很認真地正了正領結。
上車後,他又不經意地抬手,沒過幾分鐘,就碰一碰領結。
「怎麼了?是不是系得太緊了?」叢嘉問。
「不會。」他這麼回答,之後似乎努力克制著,不再碰了。
時針轉向八的時候,他們在城郊的水亭彎下了車。
那是個占地面積巨大的會員制度假中心,邁巴赫停下後,迎賓過來為他們開車門。
遠遠地,已經能聽到宴會廳里觥籌交錯的聲響,透過二樓的露台能看到如瀑布般的水晶燈,明亮的燈光如流水,傾瀉而出。
叢嘉踏上紅毯,有相識的人遠遠地沖她點頭示意,叢嘉想到來這的任務,輕輕地挽上林沉的臂彎。
她很快感受到林沉的僵硬,又莫名地想到今天正領結時,他微微紅的耳根。
叢嘉不做聲地笑了一下,對他輕聲說:「你不要緊張。」
「也不要害羞哦。」
他沉默了兩秒,說:「沒有。」
他聲音很低,輕而快,像在辯解,又像在掩飾。
「好吧。」叢嘉低低笑了一下,覺得自己要收斂點,免得他記憶恢復過來,不好收場。
她的手指輕輕搭在他的臂彎,似乎感受到西裝下的肌肉變得緊繃,用輕快的語氣說:「你說沒有就沒有吧。」
林沉便不做聲了。
叢嘉和他相攜進入宴會廳,很快有人上來攀談,明里暗裡打探著林沉的近況。
讓叢嘉很驚訝的是,幾乎不用自己開口說什麼,林沉自己一個人完全能應對過去,甚至顯得還有些遊刃有餘。
「不錯。」叢嘉笑著說:「看來你完全不需要我嘛,不管是班長還是林總都是很厲害的。」
熟悉又陌生的稱呼讓林沉的心狠狠一跳,他攥緊手裡的杯子,低頭掩飾一般得猛灌了一口香檳。
應付完幾波人,叢嘉覺得今天的任務可以算是完成了,她帶林沉走到個角落,說:「你在這等我會兒,我去一下洗手間,等等就一起回去。」
林沉應了聲「好」。
宴會的主辦方非常貼心的在每個角落都放置了皮質座椅,林沉望著不遠處的搖曳的燈影,思緒不知不覺地放遠。
他想到每每叢嘉靠近,自己不受控制加快的心跳,發燙的耳垂,和不知所謂的發問。
林沉不知道九年後的自己是怎麼樣的人,但大概是好過自己百倍千倍,那個他能得到叢嘉的青睞。起碼不會像現在的自己這樣,莽撞,青澀和幼稚,面對叢嘉的一點點靠近,就手足無措,面紅耳赤。
就連叢嘉記憶里的班長,大概也不會這樣。
從前林沉總覺得叢嘉像月亮,他們離得很遠,所以當沉夜靜靜,他仰望欣賞時,內心總是平靜而喜悅的。
但有一天,他突然獲得了神秘世界的入場券,得以離月亮很近很近時,他便開始不知所措了。
像是得到了巨額獎金的窮人,他的第一反應不是喜悅,而是茫然,失神,不解的。
因為月亮是和他極不相稱,極不匹配,是他...不配擁有的東西。
燈光暗下來。
「林總?」
林沉回過神,面前的人對著他微微挑眉:「你是林沉?」
那人穿著寬鬆版的西裝,襯衣扣鬆開兩顆,一手插兜,居高臨下的睨著他。
是個林沉記憶里不曾出現的人,他不能確定對方是誰,起身淡淡道:「你好。」
林沉身高接近一米九,站起來比來人高半頭,氣勢生生壓過他。
但那人也不在意,吊兒郎當地笑了一下:「真是你啊,我是鄭杭景,幸會了。」
「幸會。」
林沉知道以前大概率是沒有見過這個人的,他微微頷首,正打算離開,鄭杭景卻突然說:「——嘉嘉就是選了你啊。」
他見林沉不說話,輕嗤了聲,又親昵而緩慢地說:「——嘉嘉。」
「她和你提過我嗎?」
周圍似乎靜了一瞬。
林沉面無表情道:「沒有。」
他停頓了些許時刻,再開口時,聲音很冷:「叢...嘉嘉不喜歡提不相關的人。」
鄭杭景的笑突然有些僵硬了。
但林沉沒有看他。
不遠處叢嘉纖細的身影出現在門廊,她微微提著裙擺,正往這邊走,似乎是看到了周杭景,腳步微滯。
鄭杭景轉過頭,又笑起來,那笑顯得有些輕佻,帶著點不懷好意:「好久不見啊,嘉嘉。」
「好久不見。」叢嘉看了林沉一眼,見他沒什麼波動的樣子,悄悄鬆了口氣,轉頭禮貌而生疏地說:「不好意思啊,沒事我們就先走了。」
她沒等鄭杭景回復,拉著林沉就往宴會廳外走。
今晚的雲格外多,月亮藏在厚厚的雲層里,沒有透出一絲光亮。
車開出了水亭彎,叢嘉緩了口氣,她轉頭看了眼林沉,用試探的語氣,輕聲問:「你們剛剛聊什麼了?」
「沒什麼。」林沉的語氣有一種不合常理的平靜,像是努力克制著什麼。
叢嘉莫名的有些心慌,她料想到鄭杭景不會說什麼好話,畢竟...畢竟之前確實是自己的錯。
她是個心裡很難藏住事的人,害怕鄭杭景和林沉透露了協議結婚的事,又害怕自己貿貿然地問出口,會更加難以收場。
車行駛的很平穩,叢嘉的心卻一路吊著,到達山頂別墅時,她甚至已經做好了和林沉攤牌的打算。
她想得入神,高跟鞋踩到裙擺,整個人失去重心往前跌。
下一秒,林沉很快地扶住她。
他依舊紳士地,甚至有些過於禮貌地輕扶著她的小臂,沉沉地說了句:「小心。」
他們安靜地走進大門,路過花園時,叢嘉聽見他叫了自己的名字。
叢嘉的心一跳,問:「怎麼了?」
他皺著眉,過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說:「我忘了很多事。」
「嗯。」
林沉看了叢嘉一眼,他的眼睛像是沉在夜色里的幽潭,難以辯清裡面藏著什麼。
「你有空的話,可以...和我說說嗎?」
叢嘉抬眼望著他,半是試探,半是好奇地問:「你想聽什麼呢?」
林沉的表情很複雜,給叢嘉一種他好像很想知道,卻又不願意知道的錯覺。
月亮不知道什麼時候,從雲層中悄悄地探出來。
林沉靜靜地思索著。
他想問的問題很多,叢嘉是怎麼和自己在一起的?叢嘉為什麼會喜歡那個以後的自己?又為什麼會和自己結婚?
林沉隱隱地感覺有什麼不對,但那感覺太細微,讓他很難找到頭緒。
所以他沉默了少年,才開口,問出他那個最容易得出結論的問題。
「鄭杭景。」
「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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