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鏡城之亂（3）

    風繼的怒吼讓風晗一個激靈，方才喜悅像是被塵沙掩埋，立時消散，驚愕而委屈地看著對面的哥哥，喃喃：「哥哥不高興嗎？哥哥見到他們不高興嗎？為什麼總是惹哥哥生氣，我真是沒用，真是沒用……」

    突然，這個威風的紅衣教主捧著臉，像個孩子一樣傷心地哭泣起來，「我用十座城池想讓哥哥開心，可是為什麼，哥哥還是生氣啊？什麼都做不好，還是什麼都做不好……」

    看見弟弟失控的樣子，風繼的心猛然一痛，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將他攏入懷中，細心安撫。——小晗還只是一個孩子，小晗失蹤那年才十歲。

    「哥哥，剛剛我跟祭司大人學了隱身術，我變給你看好不好？」那時的小晗還是一個九歲的孩子，從小自閉的風晗一向不與人來往，唯獨見到大祭司就歡喜得又蹦又跳。

    跟著大祭司學習了一月有餘，他終於看到了這個弟弟，而那時父親過早去世，他不得已擔起了這個國家的重擔，當時滄羅內憂外患，政權搖搖欲墜，朝內**不堪，奸佞當道，秋水神教在南方夢澤的迷途林深處突兀地崛起，阻截所有的商道，貿易之路，西海各島國也趁機作亂，黑水以南以滄羅鏡城為政局中心的地帶都陷入了動盪，他根本無心顧忌這個年幼的弟弟。

    當風晗用隱身術將他的文案翻得一塌糊塗的時候，因為看不見弟弟的身影，無法阻止，他大發雷霆。等弟弟再來的時候，他已經不知道是幾天之後，他帶來了明城甄選的神女，雪明。

    「哥哥，明兒是明城城主的女兒，是新任的神女哦，你看她的眼睛，有雪花在她的眼睛裡呢……哥哥，你看，你看啊……」

    「小晗，不要胡鬧，我還有很多事沒處理，你先帶明兒去流沙川玩！」很不耐煩地將一臉欣喜的弟弟轟走，他已經被「國事」弄得焦頭爛額，哪裡還有精力在乎一個孩子的感受。他甚至忘了每隔十五年，與明城的和親之約，那是滄羅建國上千年不曾改變的定律。

    那是一段很古老的歷史，至今只怕也已經淹沒在神塔的諸多典籍里，但這個傳承千年的風俗卻仍然在繼續……

    「哥哥，明兒說你好兇，他不要嫁給你，怎麼辦啊？我好想明兒做我嫂子呢，我去幫你找回來。」

    那一日，他終於有閒暇看看雪明的時候，他卻不知道，自己的弟弟早已經不見了蹤影，他只在屋裡看到一張紙條。

    那一年，風晗剛滿十歲。

    他去了哪裡，他不知道，他只當他是貪玩，躲在某個角落裡忘了時間，因為錯過了尋找他的最佳時機，那一年之後，他派出了帝都一半的兵力力尋找，都無所獲。

    茫茫黃沙，他再無他的音信……

    「小晗？小晗？」有些擔心的，風繼喚了兩聲，然而，還是存有戒心地站在離他一丈多遠的地方。

    「是小晗不好，是小晗不好，又惹哥哥生氣了，小晗以後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細聲啜泣，風晗疊疊認錯。

    身邊那些骷髏和白骨，似感受到主人的情緒，紛紛垂下了「頭」，無聲啜泣著。

    「好了，小晗，哥沒有怪你。」又有些不忍心，風繼剛想伸出手去撫摸弟弟的頭，卻又縮了回去，依舊保持著距離安慰他：「你告訴我，這些年你去了哪裡？」

    小晗豁然抬頭，臉上閃過奇特複雜的神情，似是痛苦又歡悅，又歡悅中似在掙扎，那張稚氣俊美的臉上不斷湧現出痛苦和歡悅的神情，那些骷髏和白骨也開始騷動起來，不安地四處遊動。

    突然，一具骷髏伸出只有白骨的手，一把拉住風繼，沒有肉的嘴，翕合著，像是在說什麼，空洞的眼眶裡也仿佛燃燒起急切的光。

    他還沒來得及聽清什麼，就聽得喀嚓一聲，那具骷髏化為粉末。

    「救我，他是個魔頭……救我……」

    他終於聽清楚的時候，已經晚了。

    「呵，怎麼？心疼了？」風晗突然開口，臉上是冷峻的笑意，和方才的樣子判若兩人。

    「當年，明兒走了你不心疼？我被秋水教那樣折磨，你不心疼？小靜被凍死在雪地里，你也不心疼！這麼多年，你誰也不心疼，我倒要看看你的心是怎樣長的！」

    歇斯底里的長吼，風晗眼中閃過刻骨的恨意，紅色的髮絲在風中飄揚，恍若漂流在黃沙中的血絲，突然，那些髮絲在看不見的力量的帶動下，在風中迴旋過來，絲絲糾纏，結成一張血紅色的網，向他罩來。

    而風繼只是震驚地看著瘋狂的弟弟和那片猩紅在黑暗中瀰漫過來，當紅光完將他籠罩住的時候，他才發出嘶吼。

    「小靜？小靜死了？你說什麼？小靜怎麼會死？你到底在說什麼？」

    陛下小心！

    城牆上響起了士兵們驚呼，神武軍堪稱帝國精銳中的精銳，只為守衛帝王一人，此刻在紅衣教主的憤怒下，不堪一擊地化作血霧在城頭飄散。風繼依舊痴痴站在那裡，目光呆滯，任憑血風迷了他的眼。

    「小靜死了，你可滿意？」風晗笑得寒磣，他一揮手，城下的白骨在瞬間變成青綠，空洞的眼眶中閃著血紅的光，有節奏地揮動著只有白骨的軀體和殘肢，步步向城池逼近，那些黑色的螻蟻也甦醒過來，高高昂起頭顱，看到活人，便一擁而上，成群結隊的撕咬著城頭上的戰士。瞬間，慘叫聲充斥整個城頭，大將軍程鐵護在風繼跟前，直能靠著自己的將士的鮮血稍作後退。

    「大將軍快護陛下離開！」一身黑甲的守將斬莫嘶吼著從蟻軍中躍出，劍光如電激出，將靠近他的螻蟻軍絞成粉碎，迅速避開蜂擁而上的螻蟻，斬莫身形如電，穿過狂舞的骷髏，以一人之力將蟻軍擋在瞭望塔的石階下。

    神武軍只聽說過南城守將斬莫與武殿御將軍程鐵，五年前曾在魅野荒原剿滅亂黨時一舉成名，被稱為滄羅新狼。但斬莫出生貧民，在帝都權勢漩渦中心，仕途坎坷，空負一身武學，只做了小小的守城將領。當斬莫那一劍如虹鉤之月擊退成群的巨蟻時，所有神武軍都震驚了。程鐵再次看見昔日好友驚鴻般的劍術，稍稍安了心，護著滄羅王，悄然退下了城樓。

    紅衣教主看著斬莫，露出了詭異的微笑，他忽然大笑一聲，一揮袖，城下的黃沙頓時扭曲成腕粗的黃蛇鋪天蓋地的卷了過來，那一地的枯骨在他凌厲的氣勢下盡數拋向空中，結成骨陣。

    斬莫目光一凜，霍然躍起，裹在身上的黑鐵鎧甲盡數碎裂，只余白衣在烈風中招展。他緩緩舉起長劍，猶如傲立風中的孤鶴，天際的濃雲在那一刻劇烈涌動，匯聚成閃電擊向劍尖，斬莫發出一陣天雷般的怒吼，那一瞬間，那柄不過三尺的長劍像是幻影般驟然放大無數倍，從空中劈落。與此同時，那些扭曲的粗大紅蛇在空中絞結成一條巨蟒迎刃而上。

    「不！」年輕的帝王大吼一聲，想要撲出人牆阻止這劈天裂石般的一劍，然而，只是一瞬，他便停住了腳步，在巨劍劈下的那一刻閉上了眼睛。

    小晗，原諒我，留下你只會毀了滄羅……

    然而，在轟然一聲巨響之後，世界仿佛靜了，沒有廝殺，沒有慘叫，沒有怒吼，也沒有那詭異的吟唱。天地間仿佛下起了小雪，酷暑的寒意陡然消退，襲來絲絲的寒風。

    寒風中傳來輕盈的歌聲——

    「江有汜，之子歸，不我以！不我以，其後也悔。江有渚，之子歸，不我與！不我與，其後也處。江有沱，之子歸，不我過！不我過，其嘯也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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