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半夏為蠶

    七芒村的集市上，人群熙熙攘攘，一個頭髮灰白，衣衫襤褸的老頭子打著酒嗝在鬧市中穿行。

    對面一個身材瘦小，臉色蒼白的小女孩迎面走來，這小女孩約莫十來歲的光景，她低著頭，小心翼翼的靠路邊走著，仿佛生怕碰到什麼人。

    「瘋丫頭來了！」突然從旁邊的胡同里跑出來一群半大孩子，看見這個小女孩，也不敢上前，只遠遠的站著沖她喊道。

    小女孩像沒有聽見一樣，只是低頭加快了腳步。

    「她還想跑，砸她！」為首的一個男孩子惡狠狠的說著，同時所有的孩子都跟著他彎下腰來，到處撿拾地上的石子。

    小女孩嚇得臉色蒼白，腳步由走變成了跑，只是身體太過孱弱，跑起來也是一副極難看的歪歪扭扭的樣子。

    石子「嗖嗖」的向她飛過來，一個接一個砸在她的背上、頭上，有一個較大的石子砸在肩上，疼得她忍不住哭出聲來。

    小女孩抱起頭從這老頭子身旁跑過的時候，這老頭子眉頭一蹙，低聲說道：「站著！」

    她嚇得渾身一陣哆嗦，只得停住腳步，抬頭看著他，眼神里都是緊張。

    旁邊的孩子們也被這老頭子嚇住了，都愣愣地站在那裡看著。

    只見這老頭子轉過身，上前在小女孩周身嗅了一圈，又在她面前站住了，問道：「身上有如此濃重的靈氣，身體又這般孱弱，可是常年被妖怪纏身之故？」

    小女孩瞳孔里充滿了驚恐，面色變得極為蒼白，仿佛看到了千年惡鬼一般，她的嘴唇不由得哆嗦起來，拔腿就向前方沒命的跑去。

    「站住！」老頭子大聲喊道，這小女孩卻跑得極快，就在她一轉身要消失在拐角處的時候，一道凡人看不到的靈符倏爾飛入她體內。

    「唉！」老頭子抬起手來掐指算了算日子，自言自語道：「今晚是千年月圓夜，這麼強的靈力在體內，怕是會有凶災。」

    說著他抬頭看著小女孩消失的地方，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小女孩飛快的跑到離村子較遠處的破籬笆圍起來的茅屋裡，轉身將門猛地關上，將背靠在門後，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額頭上汗如雨下。

    每次到村東頭的李婆婆家送蠶絲，她都極害怕碰上村裡的孩子們，她是他們眼中的瘋丫頭，常年被妖怪惡鬼纏身，又剋死了自己父母親，早就被村里人趕出了村子。

    她沒有地方可去，就在這村子外面一處破茅屋裡養蠶為生。

    因為終日被妖魔糾纏，小女孩幾乎每夜都被壓床鬼嚇醒，好幾次險些醒不過來，長期的驚魂未定，她的身體早就弱不禁風。

    她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一日，也許過一日便算一日吧。

    到了夜間，小女孩將茅屋的門窗都掩好，四下查看了一遍，才吹熄了油燈，摸索著爬到屋子裡唯一的板床上。

    她有點害怕，想點著燈睡覺，但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將燈吹熄了。每次賣蠶絲換來的銀兩都不足以填飽肚子，哪裡來的錢點燈呢。

    今夜的月亮格外圓和亮，她仿佛很久沒有看到這樣的月光了，這樣白晃晃的月光下面，妖魔鬼怪應該都是無處藏身的吧。

    打開窗戶看看月亮，就看一會，她在心裡默默的警告自己。

    她將窗子開了一半，便躺在床板上，眼巴巴的望著天上大如圓盤的明月，眼睛卻不由自主的慢慢的閉上了。

    白天受到了驚嚇，此刻她太過於疲憊，很快，她就睡著了。

    「咯吱咯吱……」仿佛是指甲磨著牆壁的聲音傳入了她的耳膜，她猛地睜開了雙眼，慘白的月光下，一個雙目血紅臉色煞白的女子正從窗子裡爬進來。

    「啊！」尖叫聲衝破她的喉嚨，她立即從床上翻身坐起來，衝到門口，想要奪門而逃。

    門被她拴住了！

    她驚慌失措的使勁拉著門栓，門栓卻怎麼也拉不動，她絕望的轉頭向後看去，那女子已經爬到屋裡來，她沒有腳，只用兩隻手在地上扒拉，仿佛有血跡一路從窗子蔓延到她身下。

    那女子瞪著通紅的眼睛看著她，嘴裡卻是祈求的話語，說道：「求求你！給我血靈珠！我要血靈珠！」

    「我沒有什麼血靈珠！」每次都是這樣的索求，小女孩已經被嚇得面如土色，她使勁拽著門栓絕望的喊道：「有人嗎？救救我！救救我！快來人啊！啊……」

    冰涼的手抓住她的腳踝，她用力想甩開，那手卻越抓越緊，涼意傳遍四肢，她用盡全身的力氣終於猛地將門拉開，冷風傳來，她不顧一切的衝出去，卻被後面的手一把拽住，身下一絆，撲通一聲趴在門檻外面冰涼的地上。

    她往前伸出雙手，想要站起身來，身後的女鬼卻猛地向前一撲，尖利的爪子猛地抓進她的後背，竟然真有一顆閃著紅光的珠子被那女鬼一下子掏了出來，她只感覺後背一陣掏心挖肺的劇痛，眼珠子仿佛要爆出眼眶，眼前的景象漸漸的飄忽起來。

    她身體變得極輕極輕，疼痛漸漸遠去，一低頭，竟然看到那女鬼拿著那顆耀著刺目光芒的珠子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那女鬼在手裡將那珠子把玩了一會，突然張開了血紅的嘴，一下子要將那靈珠吞吃入腹。

    「啊！」突然一道金光閃過，那女子猛地向前一個探身，數道金光倏爾刺入她的後背，頓時她的眼睛裡和嘴裡都流出血來，瞬間便染紅了全身。

    「收！」一個老者的聲音在破籬笆外面響起來，蒼老卻極有力道。

    小女孩驚恐的往那方一看，竟然是白日裡她碰到的那個滿嘴酒氣的老頭子。

    那靈珠轉動著，瞬間便到了他手中，忽而，她自己也像不受控制似的，輕飄飄如一陣風似的向他的手掌心飛去。

    他手裡拿著一個小瓶子，瓶口又小又細，待她到了近前，卻突然感覺那瓶口就像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瞬間便將她吸了進去。

    入了瓶身，又被往裡吸了好一會，她的頭仿似「咚」的一聲撞在一個堅硬的瓶壁上，立即昏死過去。

    「可惜可惜，來晚了一步！好歹我下了符咒，保住了你的靈力和一魂。」老頭子將瓶子塞好，晃了晃瓶身，揣在腰間，又看了地上那已經化成一堆灰土的女鬼一眼，說道：「若是你這靈力被這厲鬼吞了，只怕魔王都要讓她三分了，幸好幸好！」

    「只是這三魂七魄只剩了一魂了，想再變回人是不可能了，這靈力又太過強大，若不封存好了，只怕被魔界的人覬覦，須得想個法子將這靈力在這三界之內藏得越嚴實越好。」老頭子嘟囔著，一轉頭，看到破籬笆院子裡支著的架子上擺了幾張竹匾，竹匾上的桑葉上，一隻只小蠶伏在上面一動不動。

    「罷了罷了，便把你的靈力和剩下的這一魂封在蠶身里，再把你放在大荒之外的三桑樹上，由你自生自滅。若得良機破繭而出，這靈力自是化在天地之間，三界內再無影蹤，也不會有人借你的靈力生亂了。」

    說罷，這老頭子走進院內，挑了一條壯實的小蠶，說道：「靈力封進去之後，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緣法，得到庇佑，再不像這一世，受人欺凌，死的如此悽慘。」

    老頭子將那條小蠶放在手心，打開了瓶塞，嘴裡念了一個口訣，倏爾瓶身里金光一閃，一陣白色的煙飛出來，直直的從那條小蠶的腦門灌入，瞬間便熄了光澤。

    那小蠶抬起頭來，晃了晃圓圓的腦袋，靈光光的眼睛盯著那老者，問道：「我是誰？」

    老頭子將桑葉都撿拾起來，從地上找到一個竹簍子，將桑葉和小蠶小心翼翼的放進去，回答道：「你？不過是一條再普通不過的蠶而已。」

    竹簍子一起，便被那老者背了起來，晃晃悠悠的走出了破籬笆院子。

    「你又是誰？」小蠶被晃得頭暈，便同那老者聊起天來。

    「我？我是耆童老叟。你可有名字？呃，不對，一條蠶又怎麼會有名字！」說著老者啞然失笑起來，他抬起頭看了看漸漸變白的天色，微風起處，夏日微涼。

    「你就叫半夏吧！」耆童說道。

    「你要帶我去哪？我好餓！」小蠶又說道。

    「果然是餓死鬼轉世！哈哈！」老者爽朗的笑了起來。

    身下倏爾起了一片青雲，老者的身體就穩穩的站在青雲之上，遠遠的消失在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