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畢業即失業

    謝過杜玄鳴，辛寂離開了感應艙大廳，向人事部走去。

    辛寂也是武館的兼職大學生，跟杜玄鳴同校，因此被對方叫作學長。不過辛寂的資歷比杜玄鳴老得多，從大三就進武館，到現在已經是第五年了。一般兼職的大學生只能做接待人員，或是其它部門的普通文員，比如杜玄鳴就是如此。

    而辛寂的職位卻是武學部的助理教練，而且和武館簽約了正式的勞動合同！

    助理教練已是武館的中層人員，通常只招收正式的原力武士，不但薪資高，福利待遇都很好，最大的好處是可以在工作之餘，在不影響顧客的情況下以最優惠的價格使用武館的各種設備，所以辛寂才有機會到感應艙中修煉冥想術，否則以他超過正常人幾倍的冥想時間，費用負擔就太沉重了。

    辛寂的工作是負責給武館年紀最小的一批新人學員傳授格鬥技巧，特別是精武長拳方面的經驗，在海峽市附近幾家武館都小有名氣。

    精武長拳是地球聯邦流傳最廣的一套基礎武學，由聯邦的官方機構「超能事務部」組織了一批最頂尖的格鬥大師總結出來的，經過多次增刪改進，幾近完美。

    這套精武長拳幾乎人人都會練上一手，但是易學難精，辛寂練習精武長拳的時間比他修煉冥想術的時間還長，從十歲就開始了，至今已有十五年！

    修煉方面的事，辛寂無話可說，但是只論精武長拳，辛寂自信在他這個年齡段，不輸給聯邦的任何人。

    當初武館破格聘請辛寂擔任助教，正是看中了他在精武長拳方面的經驗，此外還看好辛寂的潛力，認為他很快就會成為原力武士。

    只是世事難料，五年過去了，辛寂依然感應不到真空能量。

    當然，辛寂這幾年為武館培養出了好幾個精武長拳方面的學員高手，其中不乏後來成為原力武士，在市區各級大大小小的賽事中打出名氣，為武館招攬了許多生意，業績突出，這些貢獻抹平他超長使用感應艙消耗的資源已經綽綽有餘了。

    但是武館的管理層卻不是這麼想的，近年來頗有微辭，當時破格聘請辛寂的武學部經理也高升調走了，管理層沒有人為他說話。辛寂的合同下周就要到期，人事部門一直沒有派人跟他商談續約的事情，武館的態度顯而易見。

    現在，人事部經理費正榮在深夜武館人最少的時候約見自己，這是要下達最後通知了。

    「可惜了，這份工作其實還是很不錯的。」辛寂遺憾的搖了搖頭，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到了人事部辦公室，半透明的門自動打開，辛寂進門就看到費正榮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面，西裝革履，頭髮梳得一絲不苟，顯得非常正式。

    如今聯邦公民的平均壽命達到二百歲，費正榮年過八十，處在人生的高峰期，樣貌比辛寂看起來成熟一些，中壯年模樣，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黃金階段。這時見辛寂進門，他便起身做了個請坐的手勢。

    發現辦公室里沒有其他人，辛寂暗道：「看來他是專門留到深夜等自己。」

    他與費正榮的關係一般，平時遇見了也只是打個招呼，工作上幾乎沒有接觸，點頭之交而已。

    「費經理，你找我？」辛寂剛坐下就問道。

    「是的，這次請你過來，是想談一談工作安排的事，不過我們的時間很多，不急著開始……」費正榮一邊說著，食指在屏顯桌面上輕點幾下，面前升起一杯橙紅色的飲品，平穩地滑到辛寂的面前，笑道：「辛助教，你剛剛結束冥想，來一杯寧神茶吧。」

    「謝謝費經理。」辛寂沒有拒絕，道謝之後端起寧神茶喝了一口，清冽酸爽的茶水入腹，頓時精神一振，腦中修煉冥想術之後的疲累去了小半，整個人都輕鬆許多。

    這杯寧神茶不是尋常的飲料，實際上是武館營養部調配的藥劑，主要作用就是緩解大腦負荷，恢復精神，而且兼顧了口味，有多種搭配方式，很受學員們的歡迎，銷量很好，也是武館的重要盈利來源之一。

    眼前這杯寧神茶甜中帶著微酸，正是辛寂最喜歡的口味，這個小細節讓他不由得看了對面的費正榮一眼。

    「辛助教，你今天的冥想時間又延長了吧？」費正榮溫和的問著，好似在拉家常。

    「是的，」辛寂如實回答：「我的冥想時長突破三個小時了。」

    「三個小時……」費正榮輕嘆一聲，搖頭道：「我們武館以前非原力武士的冥想時間紀錄是一個小時零三分鐘，你都快達到原紀錄的三倍了，這種情況真是太少見了！」

    辛寂沉默不語，費正榮繼續說道：「不過我看過你的人事檔案，辛助教是在年底出生，還有半年就要超過二十五周歲了，時間不等人啊……」

    聽到這裡，辛寂端著茶杯的手一頓，目光漸冷，他很清楚費正榮為什麼要提起自己的年齡。

    二十五周歲，對每一個有志於修煉的聯邦公民來說都是一個很重要的年齡！

    因為原力修煉成敗取決於冥想，而冥想成效取決於腦細胞。

    腦細胞是人體之中唯一不可再生的細胞組織，在二十歲之時發育到巔峰，數量大約有140億個。在星際時代之前，地球人類的腦細胞從二十歲就開始以每天十萬個的速度死亡遞減，如今隨著醫療技術和平均壽命的提升，再加上合理的鍛煉，腦細胞開始衰減的時間延長了五年，在二十五歲之後才對冥想產生影響，身體能力走下坡路，直到死亡。

    因此從理論上來說，十五歲到二十五歲這十年是腦細胞發育的巔峰時期，也是人類最容易感應到真空能量的黃金時期，一旦過了二十五歲，效率就會越來越低，很難再成為原力武士了。

    聯邦超能事務部有這方面的數據統計，在所有的原力武士之中，二十五歲以後才感應到真空能量的比例不足百分之一，年齡越大，比例越低，到了三十歲就基本完全沒戲了。

    所以有一句流傳很廣的話：「三十歲不成武士，終生無望。」

    實際上，絕大部分聯邦公民在二十五歲以後就終止了冥想修煉。

    當然也有奇蹟發生，聯邦歷史上最晚感應到真空能量的紀錄是九十四歲！不過如此高齡才感應到真空能量，已經沒有任何前途可言了。

    辛寂是年底出生的，還有半年就要二十五周歲了，這也是武館管理層認為他沒有希望成為原力武士的主要原因，身邊越來越多的人也不看好辛寂的前景。

    費正榮點到即止，沒有在辛寂的年齡問題上繼續說下去，話題一轉，又道：「我這裡有一份辛助教過去一年以來在感應艙的修煉時長記錄，情況不容樂觀。」他伸指在桌面輕點，一道光屏投射在兩人之間，一系列的數據如瀑布般刷新出來。

    辛寂知道武館可以隨時調出用戶在感應艙的使用記錄，這也是他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冥想數據，他仔細看了一番，發現上面詳細的列出了自己在某年某月某日某個時間段，使用了哪一台感應艙，當時冥想的時長、體溫心跳、呼吸腦頻、消耗電量、支付費用等等……

    往下翻了幾頁，這份記錄總共有365條，剛好一個地球年，辛寂沒有缺席過一天。

    去年的今天，辛寂的冥想時長還只有2小時26分鐘，而到今天，卻已突破了3個小時。

    在辛寂翻看自己的修煉記錄之時，費正榮隔著光屏，面無表情的說道：「辛助教，因為你是武館的工作人員，所以使用感應艙的費用至少打了五折，比成本價還要低上兩折，也就是說，你使用感應艙的每一個小時，武館在這台感應艙上都是虧本經營。」

    「原本這是武館給員工的一項福利，但是辛助教的冥想時長是別人的三倍都不止，而且使用頻率特別高，一般員工兩到三天冥想一次，辛助教卻每天都要使用感應艙輔助冥想……累計起來，辛助教在這項福利上消耗的資源總價相當於武館支付給你的薪酬的三分之一！」

    「再加上感應艙使用的折舊費，這個總價還要再往上漲一成，還有辛助教在武館內其他消費上的優惠……」

    「砰」的一聲輕響，辛寂把茶杯放到桌上，冷聲道：「費經理，不用再說了。我知道自己消耗了不少武館的資源，但是我的業績也是有目共睹，排名從來沒有掉出過前五，你有沒有算過，我給武館帶來多少利潤？恐怕遠超這些消耗吧！」

    費正榮臉上浮現一絲難堪，他今天的目的就是與辛寂不再續約，當然只會計算辛寂給武館帶來的損失，至於辛寂為武館做出的貢獻，那是絕口不提，更別說去計算了。

    幸好多年的職場工作經驗，費正榮早已練就一副厚臉皮，乾咳一聲，道：「辛助教，我希望你能夠理解武館的難處。」

    「武館的經營一天好過一天，有什麼難處？」辛寂反問。

    「這個嘛……」費正榮臉色為之一滯，說實話，在這件事上武館確實理虧。他心裡頓時暗罵起來，不過罵的不是辛寂，而是武館的館長李斯特。

    這家武館叫作「奇邁」，和分布在聯邦各大星球的數百家奇邁武館一樣，都是屬於布拉特家族的產業，而李斯特是海峽市分館的館長，據說跟布拉特家族裡的某個核心成員有過硬的關係。

    不再與辛寂續約就是李斯特做出的決定，至於其中的原因，費正榮非常清楚。

    李斯特有一個侄子跟辛寂同齡，也是今年的應屆畢業生，還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不過這個人有一點比辛寂強，他是一個原力武士，雖然只是在幾個月前剛入門，估計才凝聚一兩個原力節點，但是無論如何也是一位註冊入籍的初級武士，僅憑這一點，李斯特把他安排進武館當助教，旁人也無可指摘。

    因為武館的助教名額有限，於是辛寂既這個沒有原力也沒有靠山，正好合同到期的傢伙就倒霉了。

    當然，辛寂使用感應艙的巨大消耗，還有長時間冥想卻無法感應到真空能量，對他的前景不看好，也是李斯特決定不再與辛寂續約的原因之一，不過這些都是次要原因，當做藉口而已，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李斯特想把自家後輩安排進武館。

    館長李斯特一聲令下，費正榮卻要出面充當這個小人，無奈李斯特是自己的頂頭上司，如果辛寂不走人，那他以後就別想好過了。

    辦公室里的氣氛很是尷尬，為了自己的飯碗著想，費正榮收起那一點惻隱之心，剛要說話，卻見辛寂擺了擺手，道：「費經理，如果武館不想跟我續約的話，我也不想爭了，只要給我補償金，我立馬走人。」

    費正榮沒想到辛寂這麼快就鬆口了，他連忙收起之前想好的那一套絲毫沒有說服力的說辭，飛快的說道：「按照聯邦勞動法的規定，武館要給你相當於六個月薪酬的補償金，以你之前半年的平均薪酬來算，金額大約是八萬元，你是否接受？」

    「可以。」

    辛寂點了點頭，早在之前武館有流言說不再與自己續約的時候，他就已經查過聯邦勞動法，費正榮開出的金額跟自己預測的差不多。如果把武館告上法庭申請仲裁的話，也許可以得到更多的錢，但是辛寂最近隱約感覺自己的冥想有些異動，不想為了那一點錢分心。

    任何事情都沒有自己感應到真空能量重要！

    費正榮大喜過望，手上麻利的操作著，說道：「辛助教，只要你簽下這份解除勞動關係的協議，八萬元立即到賬。」

    桌上的光幕閃爍，一份早已準備好的協議出現在映射出來，辛寂仔細看了一遍，確認無誤之後，登錄自己的公民身份序列號，用手指在桌面上籤下名字，同時整個手掌印在桌上，再蓋上自己的私人電子印章，於是協議就生效了。

    一秒鐘後，辛寂手腕上的手機輕輕一震，抬手一看，郵箱裡收到了這份協議的副本，同時銀行提示有一筆八萬多元的補償金入賬。

    「辛助教，你的合同到期還有四天，正好你有三天年假沒有用，從明天開始就放假吧，這幾天的工作我會安排其他助教頂一下，你最後一天來交接工作就好了。」眼見頭疼半個月的事情終於解決了，原本已經做好對薄公堂準備的費正榮長舒了一口氣，心情也變得格外輕鬆。

    辛寂一愣，顯然費正榮事先算好了，所以特意安排在今晚約談自己，不過他已經簽了協議，沒什麼好計較的，禮貌道：「好，費經理，我告辭了。」

    說完，辛寂起身走出了辦公室。

    費正榮看著辛寂的背影消失在門外，還有桌上那杯只喝了一口的寧神茶，不由得略微出神。從辛寂進門到離開，整個過程不到五分鐘，表現得相當平靜，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難道他對這份助教工作並不在意？」費正榮心裡暗道。

    星際時代工作難找，尤其好工作更是難上加難！

    如今科技發達，幾乎所有需要體力勞動的工作都讓機器代勞，而腦力勞動的工作崗位競爭異常激烈，即使是一個普通的白領職位也要擊敗十幾個競爭者才能得到，大多失敗者最後只能進入服務業，但是服務業人員的薪酬少，社會地位也低，許多人寧願呆在家裡也不願意去工作。

    因此地球聯邦的失業率常年居高不下，一直維持在百分之二十左右，這批人全靠聯邦政府發放的基本福利生活，既餓不死，也活不出滋味。

    武館的助理教練這個職位看似一般，但是對於一個即將從大學畢業的年輕人來說，已是能找到的最好的工作之一，薪酬高，待遇好，起步比九成五以上的畢業生高出一大截。

    費正榮換位思考，如果自己當年快畢業的時候得知要失去助教工作，一定會出離憤怒，氣得渾身發抖，大吵大鬧是肯定的，告上法庭也是理所當然，絕不會像辛寂這樣乾脆利落好似在談論別人的事情，幾分鐘就做出了決定。

    哪怕這份平靜只是表面上裝出來的，也足以證明辛寂的過人之處了。

    「但願李斯特今天的決定是對的，要不然就該我來背黑鍋了。」費正榮默默想著，獨自在辦公室里坐了十幾分鐘，確定不會在停車場碰到辛寂，這才下班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