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是在期待,也許下一秒你就會通過我的好友申請了,但也許,你永遠不會通過。】
【沒關係,我不會放棄,我會一直發送申請。如果你把我拉黑,那我就換個號繼續。】
【你一定很想說:怎麼會有你這種人?是啊,怎麼會有我這種人呢?】
【所以讓我們一起猜猜,狐狸先生什麼時候才會通過我的好友申請呢?】
【我猜是明天。】
少女身上只穿著單薄的法式睡裙,拖曳的白色裙擺垂在灰絨拖鞋的鞋面上。
一樓正廳的主燈全熄了,只在各處玄關留了幾盞氛圍燈。
淺淡昏黃的燈光映在她臉上,纖長低垂的眼睫下是一片毛茸茸的陰影。
纖細柔弱。
是被寵壞了的漂亮公主。
「我等了你很久。」
她的聲音里黏連著埋怨和嬌氣。
就像剛才刻薄地說出「我只是不喜歡你,也不在乎你做了什麼」的人不是她。
就好像她真的等了他很久。
沈縱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便移開。
他將手裡的拎袋放在沙發上,面無表情地問:「可以了嗎?」
我親自送過來,可以了嗎?
方北直視眼前的人,一步步緩緩走下樓梯。
「不可以。」
沈縱平靜地問:「還要我怎麼做?」
方北走到他面前,「送都送了,不如幫我穿上吧?」
沈縱沒說話,只是冷冷地看著她。
但方北卻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厭惡。
她抬手從手拎袋裡拿出裙子,舉到他面前。
「會嗎?」
沈縱依然不說話,下顎繃成凌厲的線條。
他什麼都不說,她卻能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他內心真正的想法——
撕碎裙子。
還有她。
「不會幫人穿裙子?」
方北笑了下。
他很高,她幾乎要踮起腳尖,仰著頭才能看清他的眼睛,「那會不會脫裙子?」
方北看進沈縱的眼睛裡。
深色的眼睛和自己手裡的絲絨料子一樣,再明亮的光也只能在其中折射出一片幽暗。
沈縱像是怕被人聽見,放低聲音,又似咬著牙:「又想拍什麼?」
方北用比他更輕的氣音回他:「放心,不拍你,這次拍我好不好?」
沈縱看著方北,目光冰冷,「好玩嗎?」
方北笑得沒心沒肺,「還可以。」
沈縱皺眉,「為什麼?」
為什麼玩我?
方北沒回答沈縱,而是突然睜大眼睛,興奮道:「差點忘了!」
她轉身往餐廳走,走到一半回頭央求沈縱。
「可以再等我一會兒嗎?」
她用手指比了個很小的距離,「就一小會兒,好不好?」
沈縱沒答應,卻也沒拒絕。
等她從餐廳回來,因為沈縱還在,眼睛瞬時彎成好看的弧度,連聲音都透著幾分高興勁兒。
「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麼?」
於是沈縱的目光便落在她手中包裝精緻的小盒子上。
方北打開包裝盒,是一塊蛋糕。
純白的奶油上有顆鮮嫩欲滴的紅色草莓。
「我今天看到它的時候就想到了你。」
想到你把奶油塗抹在身上的樣子。
「我想你一定會喜歡。」
我也會喜歡。
今晚從看見方北起沈縱就緊繃著的精神鬆了一點,露出些許溫和的神色。
「謝謝,不用了。」
「它看上去很好吃,」方北好似沒聽見他的拒絕,她用手指沾了點白色奶油,放在嘴裡嘗了一下,隨即輕蹙眉尖,「太甜了。」
沈縱就這麼一瞬不瞬地看著方北。
看著裹著奶油的粉潤指尖抵在她更紅潤的唇邊,看著她的舌尖一點點捲起甜膩膩的奶油。
看著沾在她嘴角的一點白色
沈縱突然想起方北發給自己的那張照片和她那些消息——
「你說我裙子上的是什麼?」
「是被你的東西弄髒的。」
「你得賠。」
上萬的裙子,幾乎花光了他一整個暑假兼職的錢。
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付款。
賠她一條新裙子,然後忍不住去想——
那條被弄髒的是不是就是他的了?
直到方北再用手挖了點奶油遞到自己唇邊,沈縱才猛然回神。
他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連往後躲開都來不及,抬手直接推開了方北。
蛋糕掉在地上,鮮紅的草莓滾落到他腳邊,倉皇中被他踩在腳底。
方北倒是沒生氣,只是看著滿地的奶油,輕聲說:「好可惜。」
她的失落令沈縱內心產生了一絲愧疚。
只是一塊草莓蛋糕而已,他究竟在慌什麼?
「你應該嘗嘗的,」方北踩過滿地奶油,再次來到沈縱面前,「也許你會喜歡呢?」
沈縱緊繃的唇線鬆開,「對不」
沈縱的道歉被打斷。
他愣了下,低頭看著方北將沾滿奶油的鞋底直接踩在自己鞋面上。
黑色的帆布鞋頓時變得慘不忍睹。
污穢不堪。
沈縱沒移開腳,任由她用他的鞋面擦她的鞋底。
「你不是不喜歡吃蛋糕,是嫌我手髒吧?」方北一下比一下踩得用力,與之相反的是臉上掛著比奶油還甜膩的笑容,「可你也很髒呀。昨天是牛奶,今天是奶油,你看你,從頭到腳都是髒的。」
擦完鞋底,方北退後一步,再次拿起那條黑色長裙。
手一揚,裙子落下,蓋住滿地奶油。
她用第一次見面時,看腐爛垃圾的眼神,高傲輕蔑地俯視著他。
「可我再髒,也不會去別人家裡當狗。」
呼之則來揮之則去,毫無尊嚴地被羞辱。
即便如此,卻還是死賴著不肯走。
沈縱的眼神逐漸失去了溫度,冷得像冰。
「難受?不爽?生氣?」方北一秒變臉,將他用整個暑假換來的名貴裙子踩在腳底,表情刻薄卻美麗,「那、就、滾。」
她答應爺爺不生氣,同意大伯娶楚沁。
但她的諒解和委曲求全里不包括他在內。
沈縱看著她眼底里毫不掩飾報復後的快意。
他突然明白過來,廚房裡的戲謔,微信里的委屈,剛才的示弱
不過是拿他取樂。
在她眼裡,他連條狗都不如。
*
回到西樓,沈縱直接回了自己房間。
他把行李箱拿出來打開,衣櫥里才掛上去沒多久的衣服被重新裝回行李箱。
收拾完東西,他無聲地坐在床沿,很久都沒動一下。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屏幕亮了一下。
他掃了眼手機,又沉默地坐了會兒才站起身。
沈縱端著水杯和藥推開房間門。
方敬賢還沒回來,楚沁一個人在房間。
「臨睡了才想起沒吃藥,」楚沁接過藥和水杯,「謝謝。」
沈縱等楚沁吃完藥,接回杯子。
「阿縱,」楚沁叫住轉身離開的兒子,「你剛才去東樓了?」
沈縱垂眸「嗯」了聲。
「聽說小北找你,」楚沁小心翼翼地問,「有事嗎?」
沈縱沒說話。
「小北她」楚沁覷著兒子臉色,斟酌著開口,「從小被寵壞了,難免驕縱任性些,你看她都能把你方叔叔氣成那樣。她是妹妹,不管怎麼樣」
「妹妹?」沈縱冷笑著重複這兩個字。
兒子的回應令楚沁露出難堪的神色。
她還沒和方敬賢結婚,方家也沒有要承認她的意思,她卻已經在攀親帶故。
難道叫得親熱些她就能如願以償了?
還是怕他得罪了方北美夢落空?
方北說——
你和我一樣髒。
但我不會去別人家裡當一條狗。
她說得沒錯,她再乖戾蠻橫,也是在自己家。
是他闖進了她的地盤惹了她。
一切都是他活該。
「兒子,」楚沁拽住兒子的手腕,希冀般看向他,「留下來好不好?」
沈縱垂眸看著手腕上柔弱無力的手。
曾幾何時,她也如此刻一般,緊緊抓住自己的手,祈求自己留下。
那時他留下了,留在了令人窒息的那個家。
這不是母親的手,是禁錮住自己的枷鎖。
將他一次又一次拖進無盡的深淵。
「阿縱,我承受了那麼多,好不容易遇到你方叔叔,我只是」楚沁的臉龐不斷滑落淚水,「不想再過過去的生活了。」
不想再過過去的生活,想讓自己過得更好。
她沒有錯,他也曾渴望過那樣的生活。
可如果為了得到所謂更好的生活,卻要承受比過去更深更重的難堪和痛苦呢?
她其實知道這條路有多難,她怕一個人撐不下去,所以拖著他一起。
方北以為楚沁故意從樓梯上摔下是為了賴在方家,卻不知她更可能是為了讓兒子甘心留在自己身邊。
沈縱很想問她值不值得,但最終什麼也沒問。
他克制壓抑著內心洶湧的情緒,目光掃過楚沁打著石膏的腿。
「我答應住過來是因為你需要照顧,不是為了想過什麼更好的生活,也不是為了要一個妹妹。」
「阿縱」楚沁哽咽道,「我求你,媽媽求求你。」
沈縱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眼裡默然一片。
他推開楚沁的手,「一個月後我就離開。」
*
沈縱今天早班,原該晚上六點下班。
但臨下班時酒吧來了群老外,又是調酒又是翻譯,離開時已近八點。
去車站的路上他才拿出手機看了眼。
楚沁給他打了好幾個電話。
他馬上回了過去。
一接通電話,楚沁就問:「你在哪?」
沈縱腳步一頓,「怎麼了?」
楚沁忙說:「也沒什麼事,看你這麼晚沒回來,問問你在哪兒了。」
剛才連著打了那麼多個電話,此時卻吞吞吐吐,沈縱暗地裡嘆了聲氣,放輕聲音問:「到底什麼事?」
「真沒什麼事,」楚沁支支吾吾,「就是小北今天吃晚飯時胃口不好沒吃多少,我聽她提了句想吃恆裕樓的面。你方叔叔打算開車出去買,但我想著你那裡離恆裕樓不遠,要是方便」
楚沁越說越小聲。
她大概也知道這樣的要求多過分。
但沈縱聽完只淡聲問了句:「什麼面?」
沈縱答應去恆裕樓給方北買面,楚沁卻並沒覺得多高興。
她自然知道,以方北的性子,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他們住進方家而忍氣吞聲。
自己現在腳傷了,方北顧著她大伯的面子暫時不會對自己怎麼樣,那就一定會把氣撒在沈縱身上。
那天方北突然到西樓送春餅,第二天又讓沈縱去東樓
沈縱肯定在方北那裡受了不少氣。
可他隻字未提。
楚沁很清楚,他對方北的縱容和隱忍是為了自己。
楚沁對兒子心有愧疚。
沈縱從小就是孤僻清冷的性子,穩重又獨立,楚沁甚至覺得,離開了自己,他也能一個人生活得很好。
他確實動過離開的想法,可她用母親的身份,和母子親情的道德把他困在自己身邊。
不僅如此,這麼多年,她似乎總是在勉強他。
過去她勉強他留在那個家裡,勉強他接受那個人渣。
現在她又在勉強他接受另一個家,接受另一個人。
可她沒辦法。
在過去那些暗無天日的日子裡,只有牢牢地抓住唯一兒子,她才能活下去。
*
沈縱兼職的地方確實有家恆裕樓,但楚沁以為的兒子的兼職是在培訓學校當老師。
她並不知道兒子除了當家教,還在酒吧兼職。
沈縱掛了電話後打開手機查了下地圖。
距離自己最近的恆裕樓車程半小時。
恆裕樓不接受外賣和預訂,必須現場點單。
百年老字號酒樓,一水的好口碑。
即使是晚上的恆裕樓,照樣有人在排隊。
麵條現煮,澆頭現炒,排隊加等面,沈縱又等了半小時。
離開恆裕樓,怕時間長了麵糊掉,他直接打車回了方宅。
回到方家,鑑於上次讓傭人送裙子被方北退了,還因此遭受了一場侮辱,這次沈縱親自把面送去了東樓。
已經快半夜了,東樓里竟然亮堂堂一片。
但正廳里一個人都沒有。
沈縱將打包袋放在茶几上後正要給方北發消息,就聽見樓梯上傳來一陣急速的奔跑聲。
還沒等沈縱反應,一個巨大的身影從樓梯上衝下來。
沈縱慌忙間往後退,腿彎撞在茶几角上,痛得他立時皺緊了眉。
警長衝到沈縱面前,前腳掌匍匐在地,後背弓起,露出兩顆尖尖的獠牙,衝著不速之客從喉嚨里發出「嗚嗚」的警告聲。
沈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雙手握成拳,時刻防備著警長朝自己撲過來。
警長的祖先是能一口將成年人大腿骨咬斷的莫克狼,基因里自帶殘暴嗜血的因子。
仿佛只要主人一個命令,警長就會將沈縱撕成碎片。
東樓燈火通明,卻不見任何人。
細密的冷汗從沈縱額間冒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樓梯上才再次響起腳步聲。
沈縱抬頭,看見方北站在二樓平台。
手肘撐在扶欄上,好整以暇地看著自己。
方北出現後,警長收起攻擊架勢,退到樓梯邊坐下,像盡忠職守的侍衛,緊緊盯著沈縱的一舉一動。
方北的視線落在茶几上的打包盒上。
「是什麼?」
「恆裕樓的鱔絲面。」
方北的眼裡盪開笑意。
陳年厚重、顯得有幾分陰鬱的大宅里,少女的笑乾淨清澈。
是沉鬱中的唯一一抹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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