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提供希望

    「真希望我們四百三十六號城市也擁有物質提供者啊！」

    黎庭的下午休息時間相當短暫，這是用來給工人們進食用的。

    他們的食物永遠是一大塊發白的東西，這玩意兒的名字不太好聽，至於味道……

    有幸品嘗過蠟燭的巢都下層人說，蠟燭真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物質提供者是二十六年前左右，突然在整個帝國疆域大範圍出現的擁有特殊能力的人。

    這些人可以憑空創造一些東西，主要是食物，其次是藥品，個別物質提供者甚至可以為傷者恢復斷臂。

    最開始，出於對異端的警惕，物質提供者並不被信任，直到人類帝國的統治者帝皇親自檢驗後，物質提供者正式成為帝國的一個特殊階層。

    「一號城市就有物質提供者，能夠將神聖泰拉曾經擁有的作物南瓜大量提供給一號城市的住民，那可以充當主食，或許營養成分不及我們手裡的澱粉塊，但是……味道真的很好。」

    一個矮個子工人將自己聽來的傳言當作談資與工友們分享。

    神聖泰拉，是人類的故鄉，她的另一個名字，便是地球，帝國的千年曆，其實也就是地球的公元紀年。

    「神聖泰拉……」這些工人聽過的故事不多，但神聖泰拉最令人嚮往。

    那位免費將自己的畫贈送給黎庭下層人的畫家，他的畫裡就有泰拉曾經的美景。

    鮮艷的花朵，嬌翠欲滴的果實，深色的木質餐具，還有裝著這些東西的銀質托盤。

    那是一個野炊營地的畫，這些食物的背景是一片海風吹拂的懸崖草地，野炊者一家衣著得體，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畫家說過，那是第二個千年，人類還未向星空發起探索之時。

    「說起物質提供者，我想起一件事，據上層的艾梅麗莎小姐說，離我們最近的農業世界安卡林，在十年前毀滅了，那裡的物質提供者逃了出來。

    因為星空遙遠信息傳遞慢，直到現在才被八百六十七號城市的星界軍帶回來，艾梅麗莎小姐作為星界軍家屬，去詢問她父親何時歸來才知道的……」

    有頭戴破爛毛線帽的工人，提起一件在他們眼中堪稱天大的事。

    農業世界，是由帝國精心挑選出來的土壤肥沃的星球。

    農業世界也分很多種，有需要人耕種的，也有不需要多少人的。

    安卡林就是後者，整個星球都將作為一整塊的農田來耕作，然後由一種能碾碎惡魔大軍的超巨型收割機來完成收穫。

    這些收割機有時候會投入戰爭中，那時它們會被叫上它們的本名，也就是泰坦。

    一個農業世界的毀滅，往往意味著帝國的食物供應會在農業世界附近出現更多的短缺。

    很不幸，黎庭就在安卡林附近。

    「我覺得一日兩餐的日子可能不多了。」有人看著手中的澱粉塊，開始杞人憂天。

    「算了吧，大家都知道，農業世界的食物從來都不是供應我們這些平民，而是上層和塔尖，我們吃的這些，都是礦石加工的副產品，合成來的……」

    有的沒的聊了幾句後，大腦延遲過高的其中一名工人反應了過來。

    「等等，你說安卡林十年前就毀滅了？！」

    這名工人長著一副尖酸刻薄的嘴臉，別人說話時，他不敢吱聲，但他的眼睛一直在盯著別人手裡的澱粉塊，哪怕他自己的都沒吃完。

    其他人警惕的向後縮了縮，有護住自己食物的意思。

    對於一個偷竊過小孩子食物的傢伙，被排擠已經是對他最好的懲罰了，按理來說，他應該被丟到底層去。

    感謝帝皇吧，黎庭是一個沒有底層的巢都世界，他的罪行不至於死，所以他被小小懲戒以後，被饒恕了性命。

    「芬多，安卡林毀滅與你有什麼關係，你有親人在那裡嗎？」

    對於偷竊者的大呼小叫，工頭不滿的詢問起來。

    「不，我沒有，可是有一個人有，一個不需要工作，也能獲得食物的混蛋！」

    芬多的嫉妒幾乎要從眼角流出。

    他們不知道農業世界是什麼樣子的。

    在這個大遠征時代，帝國的農業世界要好於一萬年以後，但還無力承擔起每月都給一個孩子送去食物的花費，食物的支付還是小頭，大頭是運費。

    但關於農業世界的美好憧憬，讓他們忽略了這一點。

    即使懂農業世界構造的人，也能找到理由，或許那對夫婦是農業世界的貴族又或者別的什麼特殊身份。

    芬多的提示，讓周圍的工人面面相覷。

    最終，他們想起了那個黑髮黑眸，比起因勞作而憔悴的下層人顯得格外白皙乾淨的少年，或許是青年，他的年齡總會因為外表而被誤判。

    「拉司忒徠特！沒錯，就是他！他是一個騙子！安卡林十年前就已經毀滅了，他哪來的姨媽姨父給他常年累月的郵寄衣物和吃食？」

    芬多不止一次想要偷竊那個戴著白色耳塞的傢伙，他想要嘗一嘗那些食物，最好吃撐。

    可是他每次還未接近對方，就被機械教的人發現，他們大多數時候只是驅趕自己，但有一次，折斷了他的一根手指。

    這仁慈的態度，完全不像應該給底層人的，真的激怒他們的話，他芬多應該已經被打死了才對。

    所以芬多認為，對方只是懷疑自己有偷竊行為從而加以制止，而不是為了維護那個高哥特語都不是很熟練的傢伙。

    永遠特立獨行，衣食無憂的拉司忒，是芬多最憎恨的人，哪怕是差點殺死芬多的衛兵，他也沒有那樣恨過。

    周圍的工人開始安靜下來，對於芬多發現的異狀，他們還沒法確定到底是什麼情況。

    但芬多很快找到了說辭：「你們不會懷疑他是物質提供者吧？他是異端！他的食物統統來自於不潔之處！他應該被偉大的帝國真理審判！然後死去！」

    「你說的確實沒錯……」有人開始響應了芬多的懷疑。

    沒有任何一個物質提供者，可以一次性提供這樣多品種的食物。

    他們提供的食物最多不超過兩種，而且都是未處理加工過的模樣，比如多紋瓜、南瓜和雞蛋，又或者一整個超大的向日葵花盤。

    香腸、土豆、蔬菜和米飯以及雞蛋這些下層人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食物，同時出現在一個下層人的餐盤上。

    那麼，他除了是一個接受了邪神饋贈的異端外，便再沒有任何可能。

    想到能將那個傢伙置於死地，芬多的笑容格外燦爛。

    可他的笑容轉瞬即逝，他指向周圍的其他工人。

    「這個異端是我發現的，由我來檢舉，你們沒有資格跟我爭奪這份獎勵！」

    那些工人聽到芬多的話，如釋重負。

    說實話，他們中有一部分獲得過那個冷漠者的恩惠。

    對於這個異端，他們情緒複雜，而不舉報異端，帝國的法律會牽連到他們，好在，現在有芬多去做這件事。

    「我們不會與你爭搶的。」

    工人們給出回復的同時，離芬多又遠了一點，芬多卻不在意，而是跟工頭要了假，小跑著去檢舉揭發。

    這一切都落在了拉司忒的眼中。

    說實話，從他決定不再自我欺騙開始。

    「有著居住在農業世界的姨媽姨父」這個謊言，就會開始逐漸破滅，且逐漸影響到周圍的事物或者人。

    他只是憧憬過夏目得到的那份善待，因此，他自我欺騙，從而能在每個月的三號，獲得一份包裹。

    從來沒有人給他郵寄什麼，只是他那邪神的力量，在憑空造物，給他製造出一個包裹而已，然後這個包裹還隨贈了一份「家書」。

    自己擊破美夢的痛苦似乎讓他的肺像前世那般隱隱作痛。

    拉司忒沒有沉浸於這種痛苦中太久，他開始起身，向芬多的目的地慢慢走去。

    路上，有人拿著畫家的畫，欣喜而珍貴的收藏著。

    畫家帶著掩飾不住的笑意，從遠處跑來，與這位恩人分享著他的喜悅。

    「拉司忒先生！有人熱淚盈眶的感謝了我！他準備將我的兩張畫作為他孩子的生日禮物！我，我真的……真的開心得不知道該說什麼。」

    畫家的手指和臉上還有著顏料，這些和澱粉塊都來自於礦石的物質在這一刻好像沒那麼冰冷了。

    「恭喜你！」

    拉司忒由衷的為他感到開心。

    「拉司忒先生，您這是要去哪？」

    「去城市官廄，我有一點事要處理。」

    「城市官廄？那裡不能隨便……」

    簡短的兩三句對話後，畫家愣在原地。

    官廄是巢都最下級官員的常駐辦事處，那些人像牧羊犬管著綿羊一般對待所有下層人。

    只是態度上來說，牧羊犬對羊比他們對下層人好上一萬倍，無事滋擾官廄，基本上都是在為巢都的人口做一個微不足道的減法。

    「別擔心，我只是需要去驗證自己物質提供者的身份。」

    拉司忒伸出手，替畫家擦去臉上的顏料。

    那比起畫家的手更加修長白皙的手指，觸碰上顏料的瞬間，畫家竟然覺得這個畫面是否太過褻瀆，有些大不敬。

    「拉司忒先生，您是物質提供者？」

    如果說畫家有什麼夢想，那麼第一個，是讓所有巢都下層人看到天空與真正的大地，還有海洋和雪山以及森林。

    而第二個，便是成為一名物質提供者，能為那些饑寒交迫的人們，帶去食物與溫暖。

    他的第二個願望甚至沒有太多的考慮到自己這個同樣缺衣少食的傢伙。

    「對，所以我給你提供的食物，都是我自己創造出來的，你不必有太多負罪感。」

    表情淡漠的少年臉上帶了些許的微笑。

    畫家並沒有任何的嫉妒，而是高興，他對於拉司忒先生這樣的人是一名物質提供者這件事，感到萬分慶幸。

    如果可以，他希望拉司忒先生能一輩子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不經歷任何的苦難。

    畫家沉思的時候，拉司忒對他說了一句話。

    「孩子，你的願望會實現的。」

    接著，他戴上白色的耳塞，在溪流和飛澗的聲音中，緩步向官廄走去。

    「我的願望嗎？」

    畫家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不知為何，他腦海里閃過了一些奇怪的畫面。

    明明芬多火急火燎的趕往了官廄，而拉司忒在慢慢的走，路上甚至和畫家聊了會兒天，兩人卻是前一腳後一腳趕到官廄的。

    負責這片住宅區的底層官員此刻正用恐嚇的語氣，對著剛剛向他舉報了異端的賤民。

    「你？舉報拉司忒徠特？！」

    那名官員幾乎在用不可置信的語氣。

    芬多不明就裡，他只是硬著頭皮點頭，也隨時準備抱著腦袋，挨踢。

    這名底層官員叫來一個同僚，讓其去通知他們的長官，接著他看到了在芬多身後趕來的拉司忒。

    「您好，拉司忒先生！歡迎您的光臨，上一次您來這裡，已經是七年前了吧！」

    這名底層官員卑躬屈膝，露出討好的笑容，湊了上來。

    芬多完全不明白這是什麼情況，但是他貧瘠的大腦給了他一個理由。

    或許這是官員的特殊審問手段，通過先抑後揚的巨大態度轉變，來完成對這異端的拷問。

    芬多想起了七年前是什麼時候，那會兒他偷小孩子的食物，被抓來了官廄，他本該被砍頭的，官員最終放棄了這個決定，打了他一頓，把他放走了。

    「嗯。」

    拉司忒的態度依然冷淡，他根本沒看芬多一眼，他已經給過太多機會了。

    「您來這裡是？」

    「有點事情。」

    這名底層官員為拉司忒拉開了椅子。

    幾乎是坐到椅子上後的瞬間，官廄外傳來了一個響亮的聲音。

    「我聽說伱們這裡抓到一個異端？」

    循聲而來，爭奪功勞的另一個官廄的人到了。

    巢都世界很大，數千個城市，都需要底層官員來負責秩序。

    他們數量龐大，存在著惡性競爭。

    他們每個人的夢想都是不再為了自己的電費、食物而辛苦工作，他們想要通過功勞的堆積，去到上層尋得一小塊落腳地。

    那些能力最差的官員會被踢出行列，成為咆哮的鋼鐵巨獸蹄下的短命鬼。

    搶奪功勞是很多底層官員都愛幹的事，他們樂此不疲。

    接待拉司忒的底層官員面色驟冷，他對著來者不善的禿頭提醒起來。

    「伯里長官，這裡是我們的轄區中心，不是轄區交界點。」

    禿頭卻眯著眼睛，並不在意對方的威脅。

    一般來說，轄區交界點才是搶功勞的地方，為了對方的最後顏面，沒有殺到中心的。

    可是最近，禿頭對這個轄區功勞的搶奪，沒有受到任何的阻止。

    對方轄區的負責人不知在忙些什麼，一再的縱容，讓禿頭有了幫對方照顧轄區的想法。

    禿頭伯里身後的人推開那個想要擋在拉司忒身前的傢伙，最終，這個禿頭看到了那個異端。

    「我行走的功勞，你長得挺讓人驚訝……哦，想起來了，你是那個戴白色耳塞的傢伙。」

    對於那些特立獨行的人，大多數人的記憶都會非常深刻。

    拉司忒沒有理會對方，而是抬頭看了眼官廄的鐘表。

    「下午了。」

    伯里很憤怒於眼前之人，竟敢無視他的威嚴。

    他正欲發作，卻見眼前之人前方的桌面上，發出了朦朧微光。

    食物就在朦朧微光中慢慢具現成型。

    烤得恰到好處的紅腸，夾在兩個麵包里，醬汁充沛，蔬菜配比很好，旁邊還有著一杯冒著寒氣的茶。

    拉司忒慢慢道出接下來的話。

    「是時候吃點下午茶了。」

    伯里扭曲的表情瞬間綻放為笑容，變臉之快，令旁邊已經準備看好戲的芬多始料未及。

    「您好，帝皇的光輝，提供希望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