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
徐淨山瞪大了雙眼,注視著眼前的這個男人。
「師父他老人家就沒提起過我嗎?」陳齊川顯得有些失望,「我比你們要早上山二十年,你沒見過我很正常吧。」
可徐淨山卻還是不敢相信。
陳齊川嘆了口氣,訴說起了當年。
「當年也如今時,天下疾苦,我為了挽救黎民自廢修為,入世科舉。師父一氣之下和我斷絕了關係。」
聽到這話,徐淨山突然想起了那日大雨,他也是如此嚷嚷著要下山科舉,那日師父的悲痛著實難以忘懷。
而陳齊川也似乎是回憶起了陳年往事,中年男人特有的悲哀湧出了他的雙眸。
「我吃過苦,所以你的路我都幫你規劃好了。入世便遇太子,省去了自廢修為的科舉和官場勾心鬥角的麻煩。」
徐淨山愣住了。
陳齊川輕笑一聲。
「你不會真的以就那個小竹林會有山海異獸存在吧。」
「你放的?」
「嗯。」陳齊川點了點頭。
徐淨山很不解。
「你是怎麼知道我們下山了的。」
「沉木炭價格這麼高,師父他老人家又一向不治產業,吃老本的活怎麼供得起這消耗。我早就提前安排人盯著浮雲山了。」
「那為什麼是我。」徐淨山死死的盯著陳齊川。
「不是我選的哦,師弟。從一開始我就不曾誘導過你們。我所做的只不過是把太子殿下引薦過來,而真正做出決定的,是你自己才對。」
徐淨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那那日的刺客也是你們的人?」
「不是。」陳齊川搖了搖頭,「你覺得我會白白派我的人來讓你們殺嗎?本來我是另有安排的,那日也是巧合。」
「好了,不說廢話了。」陳齊川繼續問道:「師弟,你到底接得住嗎。」
徐淨山還是沒有回答,他根本不敢想像自己有一天會去扼殺一個無辜的孩童,強大的畫面感讓他的臉色煞白。
「其實沒什麼好猶豫的。」陳齊川顯得有些失望,「假使未來你身居高位,有一孩童感染不治瘟疫,你的仁慈,便會讓國家災難橫行。我本來對你寄予厚望的。」
「你以為每個人都和你一樣狠心嗎!」
「狠心?」陳齊川笑了,「那師弟你覺得這天下百姓就不無辜了嗎?你到底為什麼心軟,不過是孩子弱勢外表你是看得見的,而那芸芸眾生的苦,你看不見罷了。」
徐淨山啞口無言。
「師弟,最後一次機會了。你選吧。」
徐淨山雙手攥緊了拳頭,血水順著指甲流出。
「我會去的,我會去殺的。」
「好。」陳齊川點了點頭,然後指了指剛才遞給徐淨山的牌子說道,「這是齊秦山老天師給的天機牌,給太子殿下掛上,就沒人能夠看得出他身上那多出來的龍氣了。」
「那要是皇帝上朝召見姬兄怎麼辦。」
「放心好了。」陳齊川示意他不必擔心,「皇上他剛剛突破,眼下是有很長一段時間上不了朝了。」
徐淨山點頭,便不再多說。
他現在只想轉身離去,卻不料被陳齊川叫住。
「還有什麼事?」徐淨山問道。
陳齊川看著徐淨山的背影,就好像是看著自己的當年。
「師弟,這只是開始,放心去做吧。更難得還有師兄在呢。」
徐淨山卻並沒有回答,就這麼離開了。
時間過得很快,秋狩九天轉瞬即逝。
在這最後一天,官員們又紛紛回來了。看他們一個個熱情接駕的樣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在這守侯了整整九天。
當然,隆臻帝心裡還是有數的。
不過倘若國家沒有這群官員操辦,這九天怕是得亂了套。所以他也從不過多計較。
然後又是經過了一套繁瑣至極的禮節,隆臻帝這才迫不及待的起駕回宮。
「徐兄!」老遠處,姬常有便和徐淨山打起來招呼。
眾人紛紛側目,暗自打量著這位被太子殿下以兄弟相稱的少年,要是按照目前的形勢,這位少年怕是以後勢力不小啊。
這短短的幾秒,就已經有不少官員做起了結親的打算。倘若被徐淨山知道了,他一定會忍不住的破口大罵。
回神間,姬常有便已經跑近了。
他氣喘吁吁的說道:「徐兄可當真是料事如神啊!」
「咋了?」
「這兒人多,我們換個地方說。」
「嗯。」徐淨山點了點頭。
會到帳內,姬常有忍不住的就要讚嘆:「徐兄!你可當真是神人!父皇他果真是對我關照有加,甚至還時常和我一起和獵!
徐兄你是沒看到,三弟他氣的臉都綠了!」
望著眼前興奮的姬常有,徐淨山卻只是笑了笑。
「怎麼了徐兄?」姬常有關切的問道,「是和青魚姑娘鬧彆扭了嗎?」
可此時的徐淨山根本沒有力氣去回應姬常有的打趣,他只是嚴肅的問道:
「姬兄。你殺過人嗎。」
姬常有被嚇了一大跳。
「徐兄你這是鬧哪一出啊?誰死了?」
徐淨山搖了搖頭,然後嘆了一口氣說道:「姬兄,眼下有一個人得你去殺。」
這可把姬常有聽愣了。
他再三打量了徐淨山的臉色,這才確認徐淨山並不是在開玩笑。
「徐兄,這到底怎麼回事?」
徐淨山把他和陳齊川的對話,簡要的和姬常有說了一遍。
話還未完,徐淨山便看到姬常有呆在了原地。
他關切的問道:「怎麼了?」
可姬常有卻並不回答。
徐淨山嘆了一口氣,他問道:「姬兄,是不是感覺這現實和我們想的有些不太一樣。」
姬常有呆愣的點了點頭。
「沒辦法啊……輕還是重,你說這他媽到底是誰定的規矩啊。」徐淨山落寞的嘆息著,「姬兄你做決定吧。」
姬常有的身軀有些顫抖。
「徐兄…我不敢。這是殺人啊!我從沒殺過人,我連雞都沒殺過。這還是些無辜之人。」
徐淨山沒有說什麼,只是把手搭在了姬常有的肩上。
「都走到這一步了。」
「怎麼可以!」姬常有像是瘋了似的掙脫了徐淨山的手,「這可是殺人啊!這可是些無辜之人啊!父皇修道剝落的龍氣,我想做的明君,為什麼要他們來買單!」
徐淨山沒有反駁,因為他知道姬常有是對的,他知道殺人是錯的。
「徐兄。你說我和三弟的鬥爭,算黨爭嗎。」
徐淨山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如果算的話,這值嗎。」
望著眼前入魔的姬常有,徐淨山嘆氣連連。可最終他還是狠下了心。
「殺吧,姬兄。」
姬常有抬頭,仿佛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但徐淨山卻躲開了他的目光。
他看著大門口的遠處發著呆,輕輕發聲。
「倘若他們不死,天下百姓死的人更多。我之前一直不肯接受這個現實。可是姬兄。」徐淨山再一次看向了姬常有,「猶豫是沒有用的,猶豫是最沒有用的東西。我們的猶豫,是對這天下數萬萬百姓的殘忍。這份罪,就背下吧。」
癱坐在椅子之上的姬常有仍在愣神,站著的徐淨山也仍在低語。
「事機頻誤。」徐淨山搖頭,「事機頻誤啊。」
於是這天,徐淨山最終還是和姬常有乘著木鳥,離開了京城。
木鳥直飛,除了路途中無可避免的休息,兩人大部分時間都在趕路。
眼下情況危急,早已經耽擱不得了。
南疆離京城不近,兩人坐了目前最好的木鳥也還是飛了九天九夜。
一路上,兩人都很沉默。此次出行的肅穆壓的他們喘不過氣來。小狐狸也早早的被徐淨山託付給了於青魚。這註定不是一場容易的仗。
木鳥一落地,徐淨山便帶著姬常有趕赴了一處茶樓,尋找那裡的暗衛。
一進門,茶館裡的小二便熱情的招呼道:「喲,兩位客官,要來點什麼?」
徐淨山沒有看他,只是吩咐道:「兩碗大葉茶,一籠饅頭,兩個雞蛋,三個包子。」
「是。」說完,小二便進了內廚。
正當姬常有對徐淨山這奇怪的點菜感到迷惑時,小二又出來了。
只見他陪著笑臉,客氣的說道:「兩位客官,這雞蛋和包子都沒了,您要不點些別的?」
徐淨山點了點頭問道:「你們這有些什麼?」
「客官和小的進內廚看看便是。」
說完,他便領著徐淨山和姬常有走進了內廚,走下了地窖。
一進去,姬常有便看見此時有著一大票的人正跪在地上迎接他。
「吾等,公迎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姬常有有些不好意思,他連忙招呼道:「快起來吧快起來吧。」
底下的人這才謝恩從地上起身。
這時,剛才的小二站了出來,他抱拳說道:「稟太子殿下,諸番調查已經進行了個七七八八,現在就等太子殿下命令了。」
姬常有點了點頭,便不再多說什麼。
可這時,徐淨山卻冷不丁的問了句:「身份和職業呢。」
「大人,此人喚作劉元璋,年紀四十六,是個遊手好閒的乞丐混混。家裡有個討喜的小胖子和枯瘦老爹。要動手的話隨時都可以。」
徐淨山點了點頭,嘆了口氣。
「兵貴神速,走吧。」
剎那間,底下的人紛紛出動,他們大多是在暗中潛行。
只有那小二光明正大的在前面給徐淨山和姬常有帶著路。
姬常有顯得格外沉默,他的手腳冰冷,無論怎麼控制都掩蓋不住他內心的慌亂。
「怎麼了,姬兄?」
姬常有的嗓音顫抖。
「徐兄,我這是要去殺人啊,殺別人的父親,殺別人的兒子。這是在殺人啊!」
徐淨山嘆了一口氣,他道:「姬兄,箭在弦上,不能退了。為了這消息,已經不知道有多少暗部的弟兄遭罪,且看輕重吧。」
可姬常有卻並沒有回答,他只是跟著埋頭趕路,此時此刻,任何的閒言都是對接下來肅穆之事的侮辱。
沒過多久,三人便來到了一處破爛茅屋,暗部的眾人已經在周遭埋伏了。
「大人,現在要出手嗎?」小二看著徐淨山問道。
徐淨山搖了搖頭。
「讓弟兄們朝著四周散開,把這偽裝成一起江湖仇殺,不要波及到更多的人了。」
小二點了點頭,然後吹了口鳥哨。周遭的暗部人員便慢慢的擴散了開來。
「出手吧。」
剎那間,暗部人員齊齊出動,本就沒有絲毫防禦能力的茅草屋瞬間破裂。
望著那破裂茅草房裡的老人小孩,徐淨山心頭一顫。
「大人?」小二試探性的問道。
「老人小孩抓出來綁好。」徐淨山吩咐道,然後又遞給了姬常有一把長刀,「姬兄,去吧。」
姬常有顫抖著握住刀柄,朝著那個一臉茫然的男人走去。
「你們是誰!你們要幹什麼!有什麼沖我來!不要動我兒子!不要動我父親!」
劉元璋驚恐的在地上怒吼。
可姬常有卻根本不敢看他,他只是閉著眼對著前方不斷的亂砍,由於沒有視野,刀刃總是頻頻揮空。
徐淨山嘆了口氣沒有繼續看下去,他轉身看向了一旁被綁在一起的老人孩子。
「大人,要我來動手嗎?」小二試探著問道。
徐淨山搖了搖頭,顫抖的從懷中掏出了蒲公英。
「輕重…哪有什麼輕重,只不過是罪罷了。我不能讓姬兄一個人背。」說完,他便將蒲公英扔向他們。
一陣巨大的轟鳴,伴隨著灼目的強光,老人和孩子都化為了炸飛的肉泥。
徐淨山本能的想要迴避,可是他卻強迫自己看完了全過程。
而當爆炸聲結束之時,劉元璋也在自己的怒吼和姬常有盲目的揮砍中結束了生命。
姬常有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咆哮,這是他第一次殺人,他看著這滿地的肉泥不斷的嘔吐,似乎是要把靈魂都吐乾淨。
在這一刻,什麼龍氣,什麼天下,似乎都離兩人遠去了,留下的只有罪孽,深深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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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