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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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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一天天過去,生活卻不再平靜無波瀾。大筆趣 www.dabiqu.com現在的每一天都有所變化,每一天都能清晰地感覺到身體一日不如一日。

    自上一次突如其來的眩暈之後,腦中便常悶悶地疼。起初疼得輕,持續時間也短,後來疼得越來越厲害,持續時間也越來越長。我自己就是半個大夫,對此亦能猜出五六分,這情形八成是病了,患的還是難以用藥的心病。

    這心病來自何處呢?我心底也很清楚,應該是放不下蘇沐。

    好一番鬱悶!我行事偏好乾淨利索,不拖泥帶水,好就是好,分就是分。明明已經下定決心離開,明明不太難過,明明也沒怎麼在乎,該吃吃該喝喝,為什麼卻熬出了心病呢?真特麼夠了。

    剛病的前半月,我尚能支撐著像無事人般,每天早起到菜園子裡細細澆菜捉蟲,中午到膳堂給掌勺的老王搭把手,下午還能搗著藥草搓幾粒藥丸。然而到了下半個月,病得突然厲害了,整日昏昏沉沉,有時甚至掙扎不起來。

    病情急轉而下的前一晚,我和衣躺上床正要翻看一段經文,誰知剛翻過兩三頁,便覺眼皮酸澀,睏倦難耐,頭一歪墜入夢境。

    這夢也特麼是夠了,因為我沒夢見蘇沐,卻夢見了他爹,夢中又重演了那晚的一幕。與現實不同的是,夢中蘇沐未出現,房間中只有我和蘇聖。

    他要求我離開蘇沐,並用話激怒我。憤恨之中,我連捅他三劍。血汩汩而出,淌向地板匯成紅色的溪流,我則坐在蔓延的血泊中,坐在仇人的血中。很奇怪,沒有任何復仇之後的快感,胸腔的這顆心越來越空,空的好似不存在一般。

    冥冥之中,似有人問:裴菡,你可滿意了?

    恍恍然,我自夢中醒轉。本來桌上燈燭燃得正平穩,這時一陣冷風從窗戶吹入,「噗」地一下將燭焰撲滅。房間頓時陷入黑暗,我驚了一跳。

    第二天,身上的病就越發厲害了。

    我琢磨著怕是做下大逆不道之事,所以上天要懲罰。畢竟,我嫁入蘇家,依著常理當叫蘇聖一聲「父親」。我殺了他,便擔了弒父滅倫之罪。

    「噼里啪啦」一陣爆竹響,將我從沉思中喚醒。沫雪一陣風般跑過來,將房門拍得山響:「蒔蘿,二師兄要放鞭炮啦,你來不來湊個熱鬧?」

    「不去了,我睡下了。」

    沫雪隔著門窗向這邊望:「你是不是有心事?最近老不出來,做事情也很沒精神。」

    我笑了笑:「若說心事,我可多了去。你要從哪一處開始聽?」

    沫雪也笑了:「罷罷,我可摻和不了那些事。你自己慢慢消化,心放寬些,有什麼坎兒過不去呢。」頓了頓,她又道,「對了,我聽說過幾日谷中要再來一位弟子,到時又有得熱鬧。蒔蘿,你要做小師姐了,可不能缺席。」

    我懶懶地應:「師父的命令,我哪敢不去。」關於這位新弟子,我略有耳聞。師父年歲高了,本不準備再收弟子,只因我這個最小的弟子不爭氣,鬧出許多事端,師父十分生氣且嫌棄,不願讓我占關門弟子之位,於是出谷又擇了一位悟性高的弟子補缺。

    來的會是師弟還是師妹呢?這次可要看仔細,別像上次錯將師弟當師妹,鬧出好大個烏龍。心念甫動,不由憶起那天,蘇沐男扮女裝,一副嬌嬌弱弱的女孩兒模樣,糯糯地叫我「小師姐」,還跟我各種斗心機,每次都用智商碾壓我,他大爺的!

    想著想著,忍不住笑出來,笑他也笑自己。怪不得師父不將我們的吵鬧放在眼中,現在回想,就是芝麻綠豆大的事,有什麼好介懷在心?

    笑了兩下,笑得咳嗽起來。這一咳竟還止不住了,喉嚨中癢得厲害,我用帕子掩了口,猛一陣咳完這才舒坦了。待擦乾唇畔濕意收回帕子,赫然瞧見正中一灘紅,艷艷的血跡。

    疊了手帕放好,我躺回床上,伸開手腳擺成大字型。窗外不遠處,鞭炮聲又響起,「噼里啪啦」連珠不停,其間夾雜著沫雪和幾位師兄們的叫好聲。

    見到血色的那刻,我有些慌亂,然而聽著一聲聲震耳的炮竹,心中卻漸漸平靜下來。人的命何嘗不像炮竹,總要有粉身碎骨的一天,早一點遲一點又有什麼區別?

    何況萬事已了,別無牽掛。

    師父師娘也好,六師兄和蘇沐也好,沒了我,他們只會過得更輕鬆。一直以來,我都是大家的負擔,拖累著他們不能完完全全地做自己。

    闔了眼,靜靜地仰躺。許久,覺得臉上涼涼的,下意識抬手觸摸,這才察覺不知何時已落出了淚,濕意滿面。

    我果然對自己不夠了解。

    新弟子入門時間選於臘月二十五,師父說這一日宜入宅、定盟、會親友,是黃道吉日。並下了命令,要求全體弟子準時趕至,不得以任何藉口推諉,否則嚴懲。

    這麼隆重的收徒儀式,在上陽穀是第一次,也將是最後一次。新弟子尚未入門,已是奪了我等師兄師姐的氣勢。用飯時,大家聚在一起嘰嘰喳喳議論不休,對這位同門好奇至極。

    時光如梭,轉眼已是那黃道吉日。

    我早早起來,澆了菜園子,又拔了一通雜草,正要到膳堂用早飯。誰料腦中又疼起來,好似刀絞針戳,疼得冷汗直下。我怕被人瞧出異常,忙自小路轉回房間,躺上床蒙了頭,嚼些藥草止疼。

    疼得太厲害,突地眼前一黑,暈厥過去。待再醒來,已過了迎新弟子入門的時辰。違反了師父命令,接下來怕是有好一通懲罰。

    不過無所謂了,我現在這般半死不活,師父再嚴厲苛刻,又能罰得了我什麼?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闔眼躺了片刻,腦中痛意漸漸退去,我又累又倦,昏昏沉沉地又要睡過去。這時,有嘈雜聲自外傳來,並且直向我這邊,愈來愈近。

    側耳細聽,辨出是師父師兄等人的聲音。我猜著大約是違反了師門命令,師父率著一眾弟子前來問罪。

    當初入谷之時,師父對我何等關心,生怕有人私下欺負我,隱在暗處觀察了大半月,見我與眾師兄師姐相處融洽這才放了心。

    期間,二師兄有所察覺,扯了我的袖子低聲提醒:「蒔蘿,你小心點師父,他好像有偷窺癖。年紀大了倒不正經了。」

    我:「……」

    如今,又何等將我厭棄,棄如敝屣。不過這事也不怪他,是我自己一步行錯,生生將眾人的美意給糟蹋了。

    「哐當」一聲,房門被踹開,眾人一擁而入。師父走在最前頭,於屏風之處停下,轉眼瞧見我大大咧咧地在床上躺著,不由更加氣憤:「長膽子了?我的命令現在也敢不聽了?」

    我自暴自棄地躺著,嘴硬著頂回去:「想罰就罰,我全擔著。」

    師父氣噎,一腳踹上床尾,踹得床板一陣猛晃,橫眉道:「爬起來,見你師妹。」

    師兄們亦幫腔,飛來媚眼:「蒔蘿,新入門的小師妹長得可美了呢,見了終身遺憾,不見遺憾終身。」

    沫雪和舜瑤兩人掩口笑得止不住,亦連連點頭:「蒔蘿,走過路過千萬別錯過。」

    我翻了個白眼,並不放在心上。師父這種一窮二白的老谷主,能招得什麼樣美貌的女子入谷?何況我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難道她還能美過寧月?

    喧鬧中,有人於門口輕輕咳嗽一聲。眾人會意,立刻退向兩側讓出一條道路。時將正午,陽光正好,萬千明媚光芒中,那人一襲艷色曳地裙,腰束紅絲絛,肩披煙羅輕綃,身姿高挑,腰肢纖細,氣質清雅脫俗。一雙眸清如湖水,一對唇如似塗朱,眉目妖冶,肌膚賽雪。雖不施粉黛,卻已是十分顏色。


    只一眼,我驚怔住,瞠目結舌。

    斂起衣裙,款款而來,來人輕撩如緞烏髮,妖嬈一笑:「眼睛都直了呢。小師姐,被我的美貌震瞎了嗎?」

    無數隻神獸自心間奔騰而過,我一口老血,差點當場陣亡。

    兩位師姐早已笑得抱做一團,眼淚都飆出來。師兄們則捶胸頓足,一片哀嚎,「瞎狗眼啊,誤終身啊。」

    我按著氣血上涌的心口,從喉中擠出兩字:「蘇……沐?!」

    三觀碎了!

    西北軍營之時,將軍師姐曾攛掇:既然你占著這具身子,能不能換次女裝讓大家開開眼?絕對是膚白貌美大長腿傾國傾城玉美人,能把寧月那隻小□□比下去,氣她個癩□□樣乾瞪眼。

    當時蘇沐攔下我,死也不肯,於是事情只得作罷。

    我本以為這輩子再無機會,誰知今日竟然真真正正地瞧見了!臥!槽!蘇公子,你的節操呢?

    師父畢竟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抄著手,眉目半點不動:「蒔蘿,既然你不爭氣,為師只好把你小師妹接回來。以前怎麼樣,現在還是怎麼樣,你照顧著她點,不許耍小性……噗——」一句話未完,師父沒繃住,笑噴了。

    我:「……」呵呵,正要敬你是條漢子。

    「你們慢慢聊,為師不摻和了。」師父笑得止不住,擺了擺手,轉身就要出門,又回頭斥向一眾同門,「擠在房間做什麼?出來笑。」

    我:「……」

    天雷滾滾,雷得外焦里嫩。我掙扎著起身,瞪了他半晌,憋出一句話:「你……出去!」

    蘇沐立著不動,盈盈一笑,指了指左側空著的一方床鋪:「我的房間也在這裡,你憑什麼趕我?小師姐,對待新入門的師妹要大度一點吧?」

    我要氣暈:「你搞什麼亂?」

    蘇沐微挑眉眼,洋洋得意:「拜師而已,不行嗎?」指點向四周,他一派主人氣勢,「以後我就在這裡住下了,還請小師姐多多關照。」

    蒼天啊,降個雷劈死我吧!

    我氣得乾瞪眼,半晌,咬牙質問:「蘇沐,你究竟想怎樣?」

    蘇沐人畜無害地笑:「你猜。」

    猜你大爺!我將手一指:「出去!」

    蘇沐:「不出去又如何?」

    我:「……」

    憤怒給人力量,我撐起病體下了床,蹭蹭跑到他面前,抬手就要撕扯著推去。誰料,他這次竟然敢躲了。只見將觸及他身子時,他倏然仰身向後。我撲了個空,自己腳下不穩向前跌去,跌入他懷中。

    我:「……」

    雙臂一伸,他攔腰抱了我,嘻嘻地笑:「小師姐,這樣就投懷送抱了?嘴上說著不要,身體卻很誠實嘛。」

    我又氣又羞又惱,握拳捶了過去:「到底要怎樣?分都分了,你都納了新夫人,還來招惹我做什麼?」

    蘇沐捉了我的手:「吃醋了?」

    我將頭轉開:「沒有。」

    他將我的頭扳過來,笑嘆:「哪有什麼新夫人?這一位還哄不好,豈有餘力納新的?」

    我脫口而出:「哄好了就去納新的?」話音未落,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悔得想咬掉舌頭。

    蘇沐笑起來,眉眼彎彎眸中儘是星光。

    我自覺失言,氣悶著不再說話。

    「溫婉的事是我大意了。我知你們關係不錯,就沒太防備,留她在府中也是想著她懷著孩子不便,凡事有個照應。豈料那丫頭竟然有了其他心思。」蘇沐嘆道,「先生那邊尚不能說通。我搬到谷中暫住,等孩子生了滴血認親,到時就送她出去,再贈些衣食銀兩,任她另謀生路。」

    蘇沐輕輕抱我,湊上來哄道:「這氣也慪得差不多了,別折騰了,也讓師父他老人家省省心。」

    提及師父,我不覺又氣:「他才懶得管我,天天嫌棄我,連個正眼都不給,巴不得送我出去一眼不見為淨。」

    「阿蘿,這話差了。要不是師父大老遠到劍冢,我也不會知道你病了瘦了。」臉頰貼上我的臉,蘇沐道,「我見你次次說得那麼絕情,雖不是十分信,但心中不免信了七八分,所以也不敢來找你。前些日子,師父親自來見,我這才曉得你過得並不好,你也同樣不開心,同樣放不下。」

    眼中酸澀起來,我低了頭,看向這雙手,這雙沾了鮮血的手:「蘇沐,事已至此不能回頭了。沒有人會原諒我……」

    蘇沐按了我的唇,按下我的話:「阿蘿,事情或許沒有那麼糟糕。」

    心上陣陣抽疼,我不知如何回答。

    蘇沐也不要我回答,緩緩道:「那晚之後,有件事情我一直想不通,猜不透父親的意思。直到上次撞見你腕間的鐲子,才漸漸明白過來。」

    他握上我的手腕,摩挲著那隻碧綠的翡翠鐲,「這隻鐲子是母親遺物,父親無論到那裡都隨身帶著,看得比性命還重,平時連我都不讓摸一下。父親身故之後,我遍尋它不見,以為是丟了。上次撞見,才知父親將鐲子給了你。」

    我咬了唇,沉默地聽著。

    撩開我的額發,蘇沐凝上我的眼睛:「阿蘿,父親把鐲子給了你,就是認了你這個兒媳婦。」

    我一驚,猛地抬眼。

    蘇沐道:「可還記得父親最後一句話?」

    我自然記得,被連捅三劍,蘇聖卻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口中鮮血直流,卻仍要掙扎著開口,說,「是我蘇家的媳婦……夠……狠!」

    蘇沐緊緊抱了我:「阿蘿,父親的意思你可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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