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各自的選擇

    「那人名謂如何？現在早已說不清楚。只知那人當真千古奇才，四歲踏入修仙之途，七歲習劍，習劍五載，五載之後，一方之內便無敵手。之後其人，負劍而行，遊歷四方，戰四方。耗時十載，龍戰四野，劍掃八荒，挑戰無數高人前輩，戰之勝之，未嘗一百。那年，其歲二十又二，卻再無敵手，終孤寂不堪，自此棄劍，不再與人比劍。傳說，其尋得一處峭壁懸崖，端坐其上，劍立於身側，一人一劍，任憑風吹雨打，巋然不動。這一坐又是三年。三年之後，平地一聲雷，四方土地，無論何處皆可望見天邊彩霞飄飛，傳說那人終是窺得天道，白日飛升，時年二十又五。「

    說書人說到這裡，台下聽眾早已入了神，紛紛咋舌，皆是驚嘆不已。

    顯然，說書人也很滿意聽眾們的表現，乜斜著眼睛，吊足了胃口，這才繼續娓娓道來，為這個故事畫上了一個句號：

    「此人一生征戰，逢戰必勝，卻從不留名，只是告知自己自林外而來，故後世之人皆稱其為'林外劍仙'。「

    說到這裡，說書人紙扇一合，以示結束。

    四下掌聲紛紛響起……

    就在這望仙樓的對面，空曠的街角，卻是席地而坐著一名衣衫襤褸的孩童。

    孩童看上去十多歲，小臉髒兮兮的，凍得有些通紅的稚嫩臉龐難掩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

    小孩脖子上掛著紅繩，紅繩的那一頭垂進衣領。只有在他稍稍挪動身體時，紅繩的那一頭才偶爾從衣領口一閃而過，那紅繩上拴著的分明是一枚暗藏光澤的黑玉扳指。

    小孩聽著從望仙樓二樓斷斷續續傳來的說書聲，臉上始終帶著笑。

    他抬頭看著二樓闌干旁的那桌人，兩人相對而坐，正在舉杯共飲。不自覺地，又讓他想起了一些事情--

    那一戰之後，兩人說過的一些話……

    縹緲主峰上雲霧依舊，青衫銀甲相對而坐，於石桌兩旁的石凳上，而那玉壺依舊靜立在石桌中央。

    青衫揮手，兩套玉盞憑空出現。隨後，他提起玉壺，分別將玉盞滿上。一杯遞給了坐在對面的銀甲，一杯留給了自己。

    「要是你一人喝酒，恐怕從來都不用這盞吧。「

    銀甲戲謔道，眉眼之間卻看得出些許疲倦。

    「可不嘛，這不是要招待你嗎，將軍。「

    兩人共同舉杯，一飲而盡。

    「不虧是你葉孤寒的酒，好酒！「

    一杯過後，銀甲長出一口氣，暢快地說道。

    青衫只是笑笑，沒有說話，默默地又為兩人滿上了酒。

    兩人你來我往一杯又一杯，而桌上這小小的玉壺卻像是個無底洞一般，不論兩人多少杯飲盡，只要將其傾斜，依舊能夠倒出瓊漿玉露，怎么喝都喝不完。

    「唉……「

    不知多少杯後，銀甲終究長嘆一聲：

    「我倆到底還是分不出個勝負啊。「

    「分不出勝負也好，既不影響喝酒的心情，也能留個念想。「

    青衫這樣說道。

    「念想？我倆還有什麼念想可留？這條修行路越往上爬，卻是離死亡越近，以你我這等修為，壽命早就將盡，算一算還有多少年可活？若再無突破，別說不朽，恐怕離命隕那天也沒有多遠了。「

    銀甲再次仰頭，痛飲一杯。

    不知如何，青衫再次想起了師父的話，不知不覺地就從自己口中說了出來：

    「這條路就是與天爭，一切所謂修為都是拿命數換來的，修為越深命數越淺，實力越強離死亡就越近，這就是天道。「

    「狗屁天道！「

    銀甲破口大罵，一旁倒插在峰頂岩石之中的長槍突然震動，嗡嗡作響。

    「我就是不服！蒼天為眾生指明修行這條路，卻讓眾生拿命去走這條路，這又是何意？多少人明知這是條向死之路，卻又躲不過功成名就的誘惑踏上這條路。多少人最終身隕在這條路上，長吁短嘆時不待我。實力越強，生命流逝得就越快，當真可悲可嘆！可悲可嘆！「

    青衫不再說話，舉杯同飲。

    世人修仙，或圖一世功名萬人之上，或圖長生不老不死不滅，可這一切終究都是虛妄。自踏上這條路，一切便是與天爭，與歲月爭，越行路，道越狹，自踏上這條路，黃泉便已經在腳下了。

    不知不覺，兩人難得的忘記了時間，忘記了腳下的黃泉，只是一杯接著一杯，撇去萬千愁思。

    神界亦有晝夜交替，而縹緲峰上的夜，涼意更盛，豪氣卻也更濃。

    那兩道身影一坐一躺，於那主峰之上。玉壺依舊在，而伴隨著皓月當空，壺的影子靜靜地浮在石桌之上。石桌、石凳、一玉壺，一雙玉盞隨意地躺在地上。

    兩道身影緊鄰懸崖峭壁，腳下的茫茫雲海與虛無冷漠至極。

    「之後的路，你想好了？「

    躺著的銀甲問道。

    「嗯。「

    青衫隨意地晃動著雙腳，腳下便是萬丈深淵。

    「哪條路？怎麼走？「

    「散去修為，跨越輪迴，重塑肉身，重走這人生路。「

    青衫語氣很輕，卻流露出說不出得堅定。

    「什麼？「

    銀甲瞬間從地上坐了起來，面露驚色。

    「你知道重修這條路意味著什麼嗎？以我等修為，不重修還能苟延殘喘上百十年甚至數百年，可重修之後又能再活多久？十年？還是二十年？區區數十載，一晃而過，可悲過往多少歲月多少驚才艷艷的先賢強者到頭來皆是一場空，而就憑這區區數十載，從頭來過的你又能有何作為？「

    青衫低頭看著纏繞在腳邊流淌著的雲霧，臉上依舊不改淡然的笑容：

    「想我葉孤寒出身人界，四歲就踏入仙途，大戰天下，未嘗一敗。二十五歲白日飛升羽化成仙，之後百年，以散修之身縱橫仙界，僅憑一劍，無人能敵。一百三十歲破碎虛空飛升神界。至今我猶記得當我踏上神界之時，眾神眼中的惶恐，可卻無法再憶起四歲之前，那作為凡人時一瓢飲、一簞食的簡單生活……「

    青衫仰面，望天邊那輪明月，月光輕撫下，只有落寞。

    「我一生修行，眼裡不曾有過世界。而這一次，我不想再踏上這條路，我只想好好走一走，那芸芸眾生走過的路。我想，那裡一定有不一樣的風景……「

    銀甲無言，許久方才再次開口：

    「你……放棄了嗎？「

    「放棄嗎……我不知道……「

    青衫搖了搖頭：

    「這只是我心中最真實的想法。你我走到這天塹之前已有不少歲月，而這一步卻是咫尺天涯，怎麼也邁不出。繼續這麼下去，百年後或許仍舊是一場空，倒不如追隨我心，去過一過不曾有過的生活。「

    「你已經決定了？「

    「決定了。「

    「唉……「

    銀甲嘆。

    「既然我倆都已決定，那便無需再多言什麼了。「

    銀甲的話語中聽得到一絲戚戚：

    「今日一別，或是永別，亦或終再次相遇；今日之戰，或是最後一戰，亦或仍留有一戰。這樣也好，這樣也好。那麼就此保重了！「

    銀甲的眼中閃爍著光芒，不知是不是天邊的月光。他看著眼前那有些出塵的身影，拱了拱手。

    而那道身影緩緩站起身，將手邊一直提著的黑色古劍遞到了銀甲面前。

    「當年我在人界偶然尋得此劍，它的來歷是個謎。它伴我一生，從不離身，可它畢竟不是我親手打造，此番重修恐怕是帶不走了。現在，我將其贈與你，就當留個念想吧。「

    銀甲稍稍猶豫，還是接過了劍。

    古劍離手，青衫拱手道：

    「保重！「

    兩道光芒划過天際，破開了留存萬古的雲霧。

    這裡是縹緲峰，神界的縹緲峰。

    數年之後，神界大變。

    無敵的第一神將--黎天叛出神界改而修魔，眾神震動。初臨魔界的黎天翻手之間滅掉了魔界之主，一統群魔，自號「魔尊「。神魔之間，再度硝煙瀰漫。

    「黎天啊，黎天，你選擇的道路當真前無古人啊。「

    看著眼前的望仙樓，孩童嘆息，聽著耳畔逐漸繁多起來的聲音，他感受得到人間煙火氣。

    這裡是白帝城，人界的白帝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