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抉擇

    如果不是發生了那樣的事，昊景如今還待在地球聯合軍中服兵役。

    兩個月前，剛剛畢業於聯合國飛行學院的他，對以後的職業生涯，有兩個選擇方向。

    一是服兵役；二是進入遠星公司，做一名貨機或客機飛行員。他理所當然地選擇了前者，因為這是他的夢想。

    他要駕駛著星艦馳聘在太陽系中，與星際海盜決戰蒼穹，和火星艦隊兩軍對壘，承擔起保衛地球家園的神聖職責。

    但是，在一次地球高軌道執勤中所發生的慘烈事件，使他的夢想被變成夢魘。

    當時正是太陽耀斑暴發的高峰期，空間站以及高軌道衛星的通訊都受到了影響。

    這時，有一艘不明身份的飛船突然在深空中呈現。在艦橋室操控台前的昊景，從所駕駛的遠征號的探測器上發現了它，並迅速判斷出，對方是一艘民用客運船。

    而且通過艦船識別序號得出，它來自小行星帶的星際捷運公司，而這家公司向來有向地球輸送偷渡客的惡名。

    按慣例，他向對方發送緊急通訊指令，命令對方立即停船接受檢查。

    但不知是由於太陽磁暴對通訊的干擾，還是對方故意避而不答，它突然加速調整軌道，向地球中軌道空域沖了下去。

    昊景再次緊急呼叫，但對方噴射口激射的熾焰，宣示了它要衝入地球大氣層的決心。

    肅立在主控台的艦長威爾森終於下定了決心，他用冰冷而堅定的語氣下達了命令：

    「啟動發射器，填充星爆魚雷！鎖定JRE-3運輸船！」

    昊景聽了心裡一驚，對艦長低喊著：「艦長！它可是艘民用船！」

    「執行命令！」威爾森大聲喝斥著。

    昊景只得應答：「是！」

    威爾森口中迸出倒計數：3——2——1——發射！

    在漆黑如墨、星光如血的太空中，兩枚星爆魚雷拖曳著長長的尾焰，以2000M/秒的高速向目標疾馳。

    十秒鐘後，位於20公里處的客運船尾部中彈，迸射出一團火焰。

    船身在空中翻滾了720度後，它驀然斷開並拋掉了尾艙，啟動了第二道推進器，噴射口重新燃燒起來，飛船像一隻受傷的鳥兒一樣艱難地振動翅膀，繼續浴血飛行。

    但第二發魚雷早有防備，它越過了這艘民用船，重新折了回來，迎面沖向船頭，彈頭砰然炸開。

    一團煙花在深空中綻放，客運船化做無數碎片四射而出，而其中夾雜著數十具殘屍斷骸。

    在主控台前的大屏幕前，昊景悚然看到，在衝擊波的激盪下，一個滿身焦糊的中年人正向遠征號的方向飛竄過來。

    他懷中還緊抱著一個只剩下一半身體的小女孩兒，她張開著驚恐的眼睛，瞳孔里閃爍著滿天的繁星，還有燃燒著的彈片。

    昊景一手把影像移開，一手捂了臉。他心臟突突亂跳，腸胃中翻騰著一種血腥、辛辣的滋味。

    威爾森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我知道，這很難承受。但必須要面對，因為你是一個軍人！」

    後來，遠征號因戍邊有功，榮獲了地球聯合艦隊頒發的集體三等功獎章。而昊景由於在這次攻擊偷渡船中的出色表現，榮獲地球衛士稱號。

    在聯合艦隊總部外的噴泉花池的中間，聳立著一艘巨型的石雕戰艦，它直衝雲霄，壯麗雄偉。

    它是一艘摩天級旗艦，在與火星艦隊的爭戰中，曾取得了赫赫戰功。

    它有著二十一世紀的那種凝重古樸的外觀，在經歷了四個世紀的歲月磨礪中，艦身已被侵蝕、氧化得斑駁陸離。

    昊景久久凝立在古艦雕塑前，這個他曾經的精神圖騰，現在卻似乎坍塌成一個巨大的劊子手，渾身上下都沾染了血漬。

    他苦笑了一下，在左胸衣袋裡捏出了那枚地球衛士勳章，一揚手，把它丟進了雕塑底座下的排水池中。

    然後，他折回到聯合艦隊總部，在一個長長的走廓的盡頭駐足，望了下門牌上的燙金字：「艦長室」，吁了口氣，敲開了這扇厚重的雙扇金屬門。

    遠征號艦長威爾森用審視的目光盯視著昊景。

    他身著聯合艦隊官服，豎立的衣領上雙劍和繁星交織的軍徽閃閃發光，他的身後是一面藍白相間的聯合國國旗，面前的桌案上擺了一個遠征號的仿真船模。

    昊景身姿挺直，行了個軍禮後說：「報告上校，我要辭去遠征號飛行員職務。」

    「為什麼？」威爾森面色淡然，並沒有預期的驚異的神色。

    昊景正要把自己辭職的劇本抖出來時，被威爾森擺手打斷。

    他勸慰說：「我知道，你這個自毀前程的決定和什麼有關。但你要明白，如果讓那條偷渡船闖入近地軌道再沖入大氣層，而且它船艙中若蓄滿了核芯炸彈的話，將會危及數十萬人口的生命！」

    昊景急口說：「威爾森上校！但那只是一艘客運船，那船上的人不是殺手，他們只想來地球找一份能填飽肚子的工作……」

    威爾森喝止他，說：「軍士，不要忘了我們是軍人，不是賭徒！況且是在通訊不暢的情況下，摧毀它，是我，也是你唯一的選擇！」

    昊景搖搖頭，臉上浮現出痛楚和無奈的神情，說：「對不起，上校。我只能有另一個選擇，那就是離開艦隊，做一個逃兵。」

    威爾森驀然起身、拍案大怒：「懦夫！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你將背負著一生的恥辱！而且不只你，還有你的家人，都因為和昊景這個名字有牽連，而被人鄙視和唾棄！」

    昊景沉默無語，迎視著威爾森凌厲的目光，堅定而又平靜。

    沉吟一會兒後，他冒然地問了一個問題：「上校，如果那是一艘地球民用船，你會不會照樣擊殺它？」

    「滾！」這是威爾森的回答。

    他猛地向昊景甩了甩手，身體頹然地落在座椅上。

    目送著這個不爭氣的軍士離開房間後，他拿起案上的數據版，於顯示屏上找出艦隊花名冊，在昊景的名字上重重地打了個叉號。

    然後，他調出艦隊成員離職報告單，在離職緣由上有兩個選項，一是因病，二是叛逃。

    威爾森的食指在第二項上懸停了片刻，卻又頓住。隨即，他臉上現出一絲苦笑，長嘆了口氣，在「因病」選項上打了個對號。

    如此以來，昊景得以擺脫了軍事法庭的制裁，但是，逃兵的恥辱架卻桎梏在身，在地球上難以立足，這迫使他走上了另外一條路。

    昊景與家人辭別，乘座一艘長途客運船，跨過兩個天文單位的星空，進入了小行星帶，目的地是一個位於穀神星的空間站。

    而穀神星是那堆太空巨石中最大的一顆，是月球的六分之一大小。

    經過嚴格的資格審查，他被一家叫「星脈」的運輸公司錄用，成為一名遠星公司的客、貨運司機。

    在應聘時，招聘官望了望他結實健壯的身體，知道這種身體，只有地球1G重力特有的骨架才能撐起，就好奇地問：

    「地球人，美麗溫潤的大氣層你不好好享用，到這塊破石頭上來幹什麼？」

    「你猜呢？」昊景反問著，面上露出陰狡的笑意。

    招聘官聳了聳上唇濃密的鬍子，說：「根據以往的經驗，你要麼殺過人，要么正在被人殺！」

    昊景怔了怔，突然出手，薅起對方的衣領，盯著他驚恐的眼神陰冷地說：「你說對了，我殺過人！」

    招聘官奮力地掙脫開，憋紅了臉正要對昊景大發雷霆時，昊景發出的一陣狂笑打斷了他。

    接著，昊景惡做劇地對他說：「你怕了吧！」

    圍觀在一旁的其他應聘者跟著起鬨，他們欣賞著招聘官被捉摸的醜態，顯得很是興奮。

    招聘官整了整皺褶的衣領，對昊景狠狠地說：「小子，我會給你安排一個死亡航線，保證你下一次來見我時，是一把骨灰！」

    「什麼航線？」昊景湊近他，饒有興味地問。

    「地球人，到時候你會知道的！」招聘官陰鷙地盯著昊景，並沒有從他臉上捕捉到怯懦的表情，似乎有點失望。

    他補充說：「地球人，如果你怕了的話，可以把這份差事讓給更需要它的小行星帶人，然後，從我這裡滾出去！」

    昊景笑了笑，扯過招聘官案上的數據板，在錄用表格上龍飛鳳舞地簽上了自己的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