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箜篌所悲竟不還

    行路的旅人推開門，坐在靠門口一側的長凳上，隨行的廝去櫃檯處要了碗溫酒，回到他邊。而坐在他對面的車夫抬頭看了他一眼，開口道「這位爺氣宇軒昂不同於凡人，想必之前是給公家做事的？」

    那旅人聽到這話，渾一緊，多少有些警惕起來「呵，大胤沒了之後，這九州大地上可不少給公家做事的。不過，您眼力倒是不一般。」

    「嗐，咱以前給老閹宦孟倫駕車的，京城…呃，不，西山的文武，不見了一百，也有八十，我猜，您之前是個武職。」

    那旅人沒話，笑著點點頭，喝了口溫酒，輕輕嘆氣。

    那車夫見旅人沒否定，便壓低聲音，體微微前傾「哎您可別嘆氣啊，之前做武職還不好謀個仕途麼？您…」

    「你一邊去。」

    車夫後突然傳來一個年輕女的聲音，他回頭一看，一個一白袍的青年女子正垂眼看著他「貨弄利索了麼？就在這嘮嗑？」

    「呃…管事的，您看我…」

    「滾滾滾，把事辦妥帖了再來這扯淡，」青年女子揮揮手，那車夫灰溜溜地跑出門後，她坐到旅人對面「常大人，怎麼跑來西山了？」

    旅人笑了一聲，笑聲中帶著些許難言的酸楚「不然呢？留在都城摻和帝王家事麼？我伶仃一人，走了也無所謂，正好去關外，找放馬的溫哲喝酒。雲姑娘您，現在生意做得大了啊。」

    「嗐，也就那樣吧，」雲陟明擺擺手「聽孫皇后生了？」

    「生了個公主，白徒紫那群人急著想讓陛下選妃，東海派的老東西們又不同意，」旅人輕輕搖頭「我在拿下京師之後就不應該跟他們混著，直接跑去找溫哲多好…」

    「你也不怕他們抓你回去？」

    「離了都城就是西山，我跟莊遠打好招呼了，他會給我打掩護的，」他緩緩起「雲姑娘，不聊了，我走了，早一出塞早一安心。」

    雲陟明起，望著門外「我送您一程吧，我本也有要出趟城。」

    兩人來到客棧後的馬廄中，牽著馬朝城門口走去，旅人看著攢動的人潮，嘆了口氣。

    就在這時，旁邊突然傳來了一個聽起來格外年輕的聲音。

    「將軍何故嘆氣啊？」

    旅人和雲陟明的目光移了過去，發現一個青年人一粗布服裝，旁邊跟著一個拎著食盒的僕役，也在朝城門的方向走著。

    雲陟明看著那青年人「呵，莊大人，您這是？」

    「啊，我得了一閒，準備去城外，祭拜故人，」青年人眉宇間帶著幾分得意「怎麼，常將軍這是要和雲姑娘共事？」

    旅人擺擺手「共事談不上，出塞陪溫哲老東西放馬去了。」

    青年人輕輕搖頭「將軍，人講究個葉落歸根。」

    旅人苦笑起來「莊大人，您和令叔父都是西山郡本地的望族出，有根。常某一介武夫，根系淺，這九州，也沒什麼能留下我的東西了…」

    三人著，便來到城門前，青年人望著遠處的西山，牽過門前備好的一匹馬，翻上馬，對著那旅人一拱手「那，常將軍，珍重！雲姑娘，這次出塞什麼時候回西山？」

    雲陟明抬頭閉眼算了算「一年差不多，等回來我找您喝酒。」罷，她朝候在大門邊上的一個車隊招招手「的們！走了！」

    青年人目送著兩人還有那車隊緩緩離開城門口，苦笑著嘆了口氣，目光緩緩挪向那遠處的山嶽。

    西山之上，不知何時，添了一棵巨樹。

    僕役牽著他的馬，兩人一路來到西山腳下，青年人下馬，拿過僕役手中的食喊你在這等著，如果黑了我還沒下來，你就明早再來。」罷，他順著長階梯，走上山去。

    那仙人洞府似的欽監，在幾年前的那場大戰的混亂中已經付之一炬。整個被熏得焦黑，不過所幸當時突然降暴雨，撲滅了城中的火勢和山火，但是卻仍在西山之上，留下了那麼一片焦炭似的建築。

    而欽監後，則是那棵巨樹。

    已然無人記得巨樹是何時出現在那裡的，似乎在名為「大胤」的前朝終結之後，那棵樹便出現在了那裡。西山城中諸紛紜，有那是斬大胤朝周家龍脈的神樹，有那是趁九州擾亂定居龍脈之上的妖樹，到底，還是變作鬼狐故事一樣，街頭巷尾的談資之一。

    但是正在向山上走著的青年人他知道，那棵樹到底是什麼。

    他走著那條長長的階梯，走到不知何處，一把大戟突然橫在他的面前。他目光朝著持著大戟的饒方向望去，一個披霞衣的長髮青年女子坐在石頭上。青年人將連同食盒帶著的兩壺酒中的一壺，遞給了那青年女子，青年女子收起大戟，而青年人則繼續向山上走去。

    他看到了那棵樹的樹根所在。

    樹幹之上，有著一個浮雕般凸起的人形，而那個人形的相貌，他再熟悉不過。

    青年人向前走了幾步，跪到同樣跪在樹前的那個消瘦少女邊，將食盒打開，把裡面的菜品一樣樣的陳列在樹前，隨後，朝著樹幹一叩頭。

    「侄兒莊遠，前來祭拜叔父了。」

    旁邊的少女緩緩起，坐到一旁朽蝕大半的木台上，而莊遠望向那女孩「姜姑娘，公主她，還是不肯見我麼？」

    「見你？見你幹什麼？」有著一雙盲眼的女孩抬起頭「再，這裡沒有什麼公主，只有山野農婦周氏和姜氏。」

    莊遠嘆了口氣「再怎麼，她也是前朝的公主…」

    「然後被你拿去領賞金？」

    「莊某斷不會做不仁不義之事，」莊遠緩緩起「只是覺得可惜，她…至少能謀個好人家，安安心心過下半輩子吧。」

    「那又和你有什麼關係呢？回去吧，」盲目的姑娘擺擺手「你，記得給我們倆收屍就校」

    莊遠嘆了口氣，看著擺在樹前的酒菜，跪下又朝著大樹磕了個頭「叔父，侄兒走了。」

    看著青年人遠去的背影，旁邊的灌木中，響起了一個多少有些乾癟的聲音。

    「他走了？」

    「他走了。」

    那個聲音的主人起，走到大樹前，輕撫著那人像的臉「分久必合，江山一劫，結束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