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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用女真同類首級取信漢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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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努爾哈齊等人穿戴完畢,全副武裝地翻身上馬。看書否 www.kanshufou.com

    寒風吹起了軍帳的一角,烏雲黑壓壓地鑲上了天邊一角,太陽光從雲彩深處延伸出來,將城池鍍上了一層金光。

    奈虎搓了搓手,找出一頂早就被官軍淘汰已久的碗型盔來,去溪邊打了水。

    這種碗型盔實則比晚明主流使用的缽型盔更加實用,缽型盔雖然美觀,但頭頂的盔槍容易掉落,蒙古人由於缺鐵,經常在作戰中設法弄掉明軍的盔槍,爾後撿走,反倒是被朝廷拋棄許久的碗型盔,則不存在這種問題。

    奈虎打了水來,將盔體倒放在了火上。

    盔體上的朱漆和「勇」字都成了斑駁的斑斑點點,全然瞧不出本來面目。

    這種明朝前期的混鑄式頭盔在形制上和元朝相同,只是蒙元的鐵盔一般都是金屬底色,而明軍制式的鐵盔則往往經過了相對精細的表面處理並進行了刷漆,因此一旦朱漆剝落,乍一眼看上去便極像中東和西亞地區的波斯土爾班盔。

    奈虎將水倒進了頭盔中,先是「嘶啦」一聲的噼啪響,接著是水汽碰撞鐵鍋時發出的傾瀉聲。

    水面先是泛起了一層層的漣漪小泡。

    接著是咕嚕一聲響。

    沉寂許久,又是咕嚕一聲響。

    帳外遠遠地傳來隱約的嘶吼聲與兵戈相交的撞擊聲。

    奈虎從腰間的獸皮囊袋裡掏出一塊黑漆漆的茶磚,隨手擱到了旁邊的桌子上。

    茶磚硬邦邦的,落到桌上的時候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奈虎又從腰間抽出一把刀來,刀的手柄是呈圓錐狀錐杆,前端是細長的錐尖,這是一種專門用來泡茶的茶刀。

    奈虎站起身來,將茶刀的錐體前端的尖刃沿著黑磚茶的側邊輕輕插入,爾後用力往上一撬,茶磚便順著力道慢慢剝落。

    這是一種很巧妙的使力辦法,茶刀進入茶磚後,通過圓錐部分的張力在茶磚上形成一個錐孔,以此沿被切軌跡重複上述方法,便可形成一線性孔,這時只要輕加很小外力,即可實現緊茶部分的分離,將茶磚逐步分解開來。

    奈虎分解開來的茶磚一點兒一點兒地投入煮沸的水中。

    先是投入一把,爾後再投入一把。

    帳外的兵戈聲停止了。

    奈虎又拿起囊袋,從裡頭掏出一撮發黃的鹽來,投入倒放的盔中。

    茶香漸漸氤氳開來,擴散到整個帳子。

    奈虎盯著逐漸變色的鐵盔,內心默默計算著時間。

    就在茶葉徹底被泡開的時候,帳外出現了響動。

    奈虎一側頭,但見努爾哈齊昂首闊步地跨進了帳中,後面跟著費英東跟扈爾漢分別押著一個丟盔卸甲滿臉血污的女真人。

    努爾哈齊一進來就對奈虎擺手,

    「噯,噯,我現在不能喝茶,我現在一動不能動,你煮的這茶得晾溫了我才能喝下肚。」

    奈虎只得另外找茶碗,

    「淑勒貝勒這是怎麼了?難道是受傷了?」

    努爾哈齊喘了口氣,在煮著茶的鐵盔旁直著身子坐下,

    「剛才我到了城下,寧谷欽命百餘人出戰,一百多人將我圍在中間,我衝上去一口氣就殺了九個人,接著舒爾哈齊就領著伏兵上來了。」

    「這七八斤的棉花夾著甲冑掛在我身上,統共十來斤的重玩意兒,捂得我渾身上下都出了熱汗,現在我氣血上涌,萬萬不能卸去盔甲喝茶,只能待身上的汗自己下去了,才能慢慢卸下甲冑。」

    奈虎道,

    「這可真講究。」

    努爾哈齊轉了轉被頭盔壓得有些僵硬的脖頸,解釋道,

    「這事是得講究,人出了大汗之後只能保持原樣,緩緩活動,否則就會得一種惡病,重則則有性命之虞。」

    「這種病在漢人那裡有一個專業的名字,叫『卸甲風』,當年太祖皇帝的麾下猛將常遇春何其威風,一生未曾敗北,自言能將十萬軍橫行天下,不料還不到四十歲,就亡於『卸甲風』,所以這種病可千萬不能小覷。」

    奈虎點點頭,盛出一碗煮得噴香的茶來,輕輕地擱在桌上的茶刀旁。

    這時被押著的那個女真人開口了,

    「努爾哈齊,就你這命大的,你就算卸了甲,也不會得他們漢人的毛病。」

    費英東立刻呵斥了一句,

    「克五十,你閉嘴!」

    克五十「呸」了一記,道,

    「我不閉嘴,我憑甚麼要閉嘴?」

    努爾哈齊道,

    「他不閉嘴讓他去,他閉不閉嘴我都要殺他,他現在不用閉嘴,我還要問他把柴河堡的漢人都劫掠到哪裡去了呢?」

    克五十冷笑道,

    「你就會問這個?」

    努爾哈齊反問道,

    「不然我要問甚麼?」

    克五十道,

    「你怎麼不問問我為何要搶掠柴河堡?」

    努爾哈齊回道,

    「你搶不搶掠柴河堡關我甚麼事?」

    克五十道,

    「我是女真人啊,你作為我的女真同胞,不應該先同情一下,或者關心一下我嗎?」

    努爾哈齊道,

    「哦,我知道你是女真人啊,但是你是女真人,卻也不代表我努爾哈齊無論甚麼事都要跟你站在一起啊。」

    克五十道,

    「漢人就總跟漢人站在一起。」

    努爾哈齊道,

    「胡說八道!這漢人不跟漢人站在一起的時候多了,就比如說,這漢人的官,與漢人的民,能時時刻刻都站在一起嗎?」

    克五十道,

    「所以你努爾哈齊就自詡是女真的官,把我看作女真的民了?」

    努爾哈齊道,

    「我可沒這麼說,這話是你自己說的。」

    克五十道,

    「那我搶掠的是漢人的民,跟你這個女真的官有甚麼關係呢?」

    努爾哈齊道,

    「我這女真的官是朝廷讓我當的。」

    克五十道,

    「哦……也就是說你努爾哈齊這就自認是當漢人的狗了唄?」

    話音剛落,費英東和扈爾漢不約而同地踹了克五十一腳。

    努爾哈齊笑了一下,道,


    「那你反思一下,為甚麼我努爾哈齊寧願當漢人的狗,也不願意跟你這樣的女真人站到一起呢?」

    谷滺  克五十道,

    「還能為甚麼?不就是你嫌棄女真人都比較窮嗎?」

    努爾哈齊反問道,

    「那我如果是嫌棄女真人窮,我為何不直接留了頭髮去當漢人呢?」

    克五十道,

    「這還不簡單?因為在漢人里要過得好,必須參加科舉,你又考不出科舉,當然還不如留在女真當你的貝勒。」

    努爾哈齊道,

    「讓你反思,你就反思出了這個原因?」

    克五十道,

    「背叛女真的是你努爾哈齊,為甚麼反而要我這個女真人來反思呢?」

    努爾哈齊道,

    「對啊,所以你的部落活該受窮,人受窮是從心窮開始的,這話真是一點不假。」

    克五十道,

    「你的心怎麼就不窮了?」

    努爾哈齊道,

    「因為我樂於接受女真的不足,我發現這點對你這種女真人來說特別艱難,一旦在哪一點上我說漢人好,女真人不好,就開始給我扣帽子,說我是『漢人的狗』,這不是心窮是甚麼?」

    「或者換句話說,這是一種智力殘缺,你這種人,只能沉浸在女真族群的集體裡,完全不知道該如何理性看待女真自身的不足,還試圖用侮辱性的稱號來阻攔指出不足的人,這是一種腦子有問題的表現。」

    克五十冷冷道,

    「你智力不殘疾的表現,就是指拖上一大批女真人集體給漢人當狗?」

    努爾哈齊道,

    「所以我說你腦子有病,大概只有你這種腦子有病的人,才會覺得世界上只有『跟漢人敵對』與『給漢人當狗』這兩種選擇,為甚么女真人就不能跟漢人進行合作呢?」

    克五十道,

    「你建州所謂的合作,無非就是將女真人的利益出賣給漢人,拿自己同胞的性命給漢人大將添加軍功,如果這就是腦子沒問題的表現,那我寧願當一個腦子有病的人。」

    努爾哈齊嘆氣道,

    「所以我跟你這種人就沒法溝通,你說說你,搶劫點兒財物就算了,幹嘛把朝廷的指揮使也給殺了?」

    克五十道,

    「殺個漢官哪有這麼多為甚麼?我想殺就殺了嘛!假設我殺了漢人的老百姓,你覺得不平也就算了,可是這漢官平常欺凌我們女真人,難道我還不能殺他以泄憤嗎?」

    努爾哈齊道,

    「你泄憤就殺人這一個方法啊?」

    克五十道,

    「我可不像你,生了氣就會憋在心裡,見到漢人還戰戰兢兢的,真給女真人丟臉。」

    努爾哈齊道,

    「你病得可真不輕。」

    克五十這時揚起了一個笑容,道,

    「努爾哈齊,有問題的是你罷,你說你這麼會打仗,又學這學那的學了一大堆,難道你對漢人的領土,從來就沒有過一絲一毫的覬覦?」

    「我覺得你這種時刻要女真同胞反思,甚麼事都要先發覺女真不足的女真人才是不正常,假設你對女真族群有歸屬感,你覺得你是女真人,你怎麼會這麼厭惡女真的特點,還把這些特點歸結為落後?」

    「如果你覺得你是漢人,你又怎麼會如此狂熱地讓你的建州去學習漢人,還說要跟漢人合作?當一個人擁有了兩重族群身份,說自己既是漢人,又是女真人,卻又對兩個族群都表現出忠誠的樣子,這難道不是圖謀不軌的先兆?」

    努爾哈齊站起了身,從腰間抽出了刀來。

    克五十繼續笑著道,

    「你這種人才有病,明明心裡知道自己在幹甚麼,對著人就是不敢承認,你就一副身體,一個腦子,怎麼承擔得起這樣截然相反的兩種人格……」

    話音未落,努爾哈齊舉起刀來,對著克五十的後頸「咔嚓」一下,乾淨利落地砍下了他的腦袋。

    帳中頓時一片寂靜,只余煮沸了的茶水,還在咕嘟咕嘟地冒著聲響。

    克五十的腦袋滾到了地上。

    費英東定睛看去時,發現他已經脫離身體的面部上仍然定格著方才一瞬間那詭異的笑容。

    努爾哈齊收回了刀,他走了兩步,彎腰抓住克五十腦後的那一小根金錢鼠尾,順勢提溜了起來。

    克五十齊根斷裂的脖頸還在汩汩流血,血水砸在了地上,往帳中的茶香摻入了一股血腥氣。

    努爾哈齊將克五十的腦袋拎到自己的視線平行處,淡定地與那顆腦袋上還沒合攏的雙眼對視了一會兒,道,

    「我砍過很多腦袋,但還沒碰到過這種情況。」

    扈爾漢和費英東都不說話,倒是奈虎端著茶碗來到努爾哈齊身邊道,

    「碰到甚麼情況了?」

    努爾哈齊道,

    「朝廷的官軍按照砍下的首級計算賞銀和軍功,因此我見過的腦袋都是要麼怒目圓睜,要麼驚恐害怕的,我這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砍下來的腦袋臉上,能是一個笑著的表情。」

    奈虎道,

    「他笑著死的唄,那臉上肯定是個笑模樣唄,要是他本身不想笑,砍下來的腦袋上卻是個哭模樣,那才叫難得一見呢。」

    努爾哈齊對著克五十的那顆腦袋抿起了嘴,

    「那他這不是讓我為難嗎?」

    奈虎問道,

    「他怎麼讓淑勒貝勒為難了?」

    努爾哈齊回道,

    「我本來想激怒他的,可是他這樣不配合,死了還笑著,那教我怎麼把腦袋獻給朝廷?」

    奈虎問道,

    「笑著的首級怎麼就不能獻給朝廷了?」

    努爾哈齊回道,

    「哦,我獻給朝廷,那朝廷一看,還以為是我將他騙來的,而不是我辛苦把他擒來的呢,這朝廷見不著,那我之前這些辛苦,豈不是都白費了?」

    奈虎將茶碗向努爾哈齊遞了過去,

    「這還不簡單?」

    努爾哈齊接過茶碗,拎著金錢鼠尾將克五十的首級遞給了奈虎。

    奈虎一接過克五十的頭顱,立刻揚起巴掌,「啪」「啪」「啪」地就朝那顆腦袋上用力扇了三個耳光,爾後對努爾哈齊道,

    「好了,現在他的表情,就是被殺時應該有的表情了。」

    努爾哈齊端起茶碗一飲而盡,爾後伸出手去,用空了的茶碗輕輕扳過克五十的人頭。

    果然,克五十那顆孤零零的首級上的表情瞬間變得十分憤怒。

    努爾哈齊輕輕讚嘆道,

    「倘或往後我有一日不幸引頸就戮,希望也有人在砍下我的腦袋後,不得不揚手給我扇上幾巴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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