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籽跑回家不再願意上學,父母很是生氣。母親又拽著楊籽往學校送。楊籽抱著門前的桐樹不放手,鐵定了心不去上學。
母親拉不動楊籽,從來沒打過楊籽的父親怒火衝天,脫下鞋底,朝楊籽身上猛打。
「打吧!恁除非打死我,把我埋在學校!要不我這輩子不會踏進學校的門。」
楊籽抱著桐樹哭喊著。
父親衝到屋,把楊籽的書包扔進門前的糞坑裡。一個課本撒落在糞坑邊上,楊籽起身撿起來,扔進糞坑了。
也許因為有鄰居圍觀,父親暴怒了,抄起一根扁擔,打在楊籽身上。
「你倒是跑啊?」
母親哭喊著。父親又一扁擔下來的時候,楊籽起身跑了。父親在後面攆。
兩父子一前一後跑出了村外。父親累了,停下來。楊籽也停下來,楊籽的棉鞋、襪子跑掉了,光著腳在結冰的土路上。
「你給我回來!聽到沒有?」
「我就不回來!就不上學!」
父親就攆,楊籽就跑。
「你白(別)跑了,跟我回家。我不打你!」
「我就不回家!就不上學!」
父親又攆。……
「恁這個孩子,咋這麼犟呢!趕緊跟恁大回家。光著腳,一會兒腳丫子都凍掉了!聽話!」
鄰村過路的一個長輩叔叔勸道。
「我就不回家,就不上學!」
「我說,大哥,孩子不上學就不上唄!俺家小子跟他大小差不多,早都不上學了。哪有你這樣攆孩子的?」
父親狂怒了,猛追楊籽。楊籽跑到村前小河的橋上,橋面結冰,光腳打滑,摔趴在橋面上;掙扎幾次沒起來。
父親追上了楊籽,抓住楊籽的雙腳,把楊籽從橋上扔下了結著薄冰的河裡,轉身回家了。
楊籽似乎被摔蒙了,趴躺在冰冷刺骨、冰渣環繞的河水裡,一動不動。前村的那個叔叔,跳進河裡,把楊籽拉上岸、背回了家。
母親趕緊給楊籽烤火,換棉衣棉褲;和父親大吵了一架。
當天夜裡,楊籽因為受到了冰寒和驚嚇,發起高燒。父母和哥哥連夜推著平板架子車,把楊籽送到了幾公里遠的大隊部衛生院。
楊籽一夜高燒不退,說著胡話:
「我就不上學!我要學武!我要報仇!……」
楊籽打了兩天吊針,出院回家。
第二天,牛屋學校的校長來楊籽家。說:
「楊籽!跟我回去上學吧?我保證今後沒有其他學生敢欺負你。你成績這麼好,不上學太可惜了!」
楊籽不搭理他,眼中噴著怒火,盯著他。
「要不你就跟呂校長去上學吧?!校長都說了,不再有人欺負你了。」
母親試探著說道。
「我就是不上學!我要練武!我要報仇!要不還讓俺大把我扔河裡吧!最好把我丟機井裡淹死算了。」
「呂老師!自從恁幾個生產隊都吃上了商品糧,恁也當上了校長。俺這前後三個莊的小孩,都被恁『城裡』的學生欺負得還有幾個敢去上學的?俺也不上了,當農民就當農民。保命要緊。你回去吧!」
呂校長紅著臉走了。自此,父母再也不和楊籽提上學的事了。
……
不上學的日子,是自由的,也是孤寂的。楊籽一再要求父親送自己去練武,或者跟來村里唱戲賣藝的師傅走;父母就是不同意。
楊籽晚上隨村裡的其他不上學的同齡人,去五公里開外的一處雜亂的礦工安置村,去看電視。電視裡正在播放電視連續劇《霍元甲》。楊籽著了迷。
回家後,回憶著電視裡霍元甲的「迷蹤拳」,陳真的「連環腿」,開始習練。自己在家裡用破麻袋縫製了一個沙袋,掛在門口的棗樹上,打沙袋。
用平板車的輪子作槓鈴,舉重;拿兩塊磚頭作啞鈴,擴胸。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強身健體。
性格柔弱的楊籽不願意做「東亞病夫」。
因為家裡窮,帥氣時髦的哥哥,婚事屢屢受挫。父親的脾氣越來越暴躁。動不動就發火;但父親不打罵楊籽。
好在一個鄰近的河南籍的姑娘,不在乎楊籽家裡窮,和哥哥結了婚。父親給哥哥蓋了三間土牆瓦面的東屋,作為婚房。
沒過多久,楊籽村子的土地也被煤礦大量徵收,每人領了一萬塊錢補助,但是戶口沒變,沒吃上商品糧。
被徵用的土地過幾年才會採煤塌陷,依然可以耕種。比那些牛屋學校附近、沒地可種、等著搬遷的幾個生產隊還實惠。
種地流行施用俄羅斯的「尿素」、磷肥,不再依靠牲畜糞便、草木灰。很多人家買了小四輪拖拉機;不再牛耕驢拉。小麥有了高產,大家都吃上了白面。
大隊部改成了村委會,在楊籽的村後辦了一個輪窯廠;楊籽的三姐、小姐去了窯廠上班。父母在家照料莊稼、養母豬。
村里通了電,拉上了電燈。很多村鄰買了黑白電視機。日子開始好過了。
村子裡都開始推倒了泥草房子,蓋紅磚瓦房。哥哥已經學藝出師,帶了一幫瓦匠,在周邊村里蓋房子,做了小包工頭。
很多和楊籽同齡的男女孩子也去磚窯廠上班。楊子個頭太小,窯廠不要。父親也不願意拿錢給楊籽去少林寺,就在開春時又買了很多山羊崽,讓楊籽去那四個生產隊的塌陷坑放羊。
……
楊籽問哥哥要了幾十塊錢,去工人村的新華書店買了兩本少林拳譜。又去體育用品店買了一個繩鞭、九節鞭。在家裡自製梢棍、三節棍。
楊籽背著二舅送的軍用水壺,每天上午、下午和其他老人孩子趕著羊群,去塌陷坑邊放羊。羊群基本不需要看管,楊籽的時間都是用來「習武」。
按照電視、書本上指導的自學。借著各種地勢練:鯉魚打挺、劈叉、翻跟頭、空手翻、旋風腿。
楊籽很是能吃苦,不在乎摔打青腫。似乎又有點無師自通;三個多月居然練的有模有樣。
就連最難練的軟兵器:繩鞭、九節鞭,楊籽也能像電影少林寺里那樣耍得呼呼生風。
當然楊籽身上、頭上沒少挨鞭頭的碰打。楊籽心有怒火,報仇心切。但是放羊的時候碰不到自己的仇人。
除了放羊練武之外,楊籽還和周邊村子一個放羊的老人學吹笛子、洞簫。笛子、簫是二姐買來送給楊籽的。
二姐的書櫃裡有四大名著,楊籽放羊的時候,練功夫累了,也看那些名著。不認識的字,就查字典。
當然,下河游泳摸魚,爬樹捅馬蜂窩,屋檐下掏麻雀,捉螞蚱,纏蜘蛛網粘知了餵雞,養小麻雀;這樣的事也沒少干。偷瓜摸棗的事,楊籽似乎很清高,不去干。
大姐夫從一家蓋房的人家,抱回來一個未滿月的小狗崽,送給楊籽。楊籽給它起名「黑虎」,悉心呵護;先是抱著,然後牽著、領著去放羊。
隨著楊籽「功夫」的長進,黑虎長大了,雄壯的個頭超過了叔叔養的大狼狗。很是聽話,會給楊籽看羊群。
午收時,楊籽學會了開姐夫家的小四輪拖拉機,打麥揚場,犁地種豆,打藥施肥,樣樣精通。活脫脫的一個小農民。
很多叔伯長輩誇讚楊籽:
「這孩子別看個小,真能幹活!恁兩個人過幾年就等著享福嘍!」
父母聽罷,臉上反而是更多的憂慮。
父親去趕了鄉里的集,賣掉了耕牛。父親看上了一匹牙口一歲的純白的馬駒,買了回來,交給楊籽餵養。
當時電視劇正在播放《西遊記》,楊籽覺得這匹白馬駒比唐僧的小白龍還潔白帥氣。很是喜愛,鍘草拌料,精心餵養。
父親想試著駕套白馬駒拉板車、犁地幹活。白馬駒性格剛烈,又踢又跳。父親找來村里兩個侍弄牲口的行家裡手幫忙。
白馬依然剛烈,套不上套。父親和那兩個叔伯就把白馬拴在樹上,準備用大鞭抽打,打服它。
楊籽護在白馬身邊,不給他們抽打。父親放棄了教訓白馬,說養幾個月賣了它。
楊籽怕自己不在家,父親又教訓白馬,就牽著白馬一起放羊,也讓它在塌陷坑吃青草。
……
一天上午,楊籽在塌陷坑邊上,總算能習練成功電視劇《水滸傳》裡,浪子燕青的旋風腿;很是得意。
楊籽看著眼前在吃青草白馬,突發奇想;想試試唐僧騎白龍馬是什麼感覺。
楊籽起身助跑,用燕青的旋風腿一躍而起,跳到馬背上。白馬受到了驚嚇,前後腿亂蹬亂踢,嘶鳴狂叫;馱著楊籽奔跑。
「馬驚嘍!建華要摔死嘍!快來人啊!」
同去放羊的夥伴、老人,大喊著往村里方向跑。
白馬真的驚了,撒開蹄子狂奔。楊籽也受到驚嚇,死死抓住馬鬃,雙腿緊緊夾緊馬肚子,趴在馬背上。
白馬馱著楊籽,穿過一尺高的玉米地,奔走沒開叉的豆田,躍過小溝小壑,拼命狂奔。大黑狗黑虎緊隨其後,汪汪大叫。
楊籽覺得自己完蛋了,耳邊只是呼呼的風聲和黑虎的狂叫。閉緊眼睛,抓住馬鬃,不敢鬆手,怕摔死了。
白馬狂奔了二十幾里地,沒摔下楊籽,在一條大河邊停下。楊籽抓住了馬的韁繩,跳下了馬背。
白馬已經全身濕透,變成了黃馬,全身發抖著,打著響鼻。大黑狗黑虎,趴在一邊,吐著舌頭喘氣。
楊籽扇了自己一巴掌,感覺不是做夢,還活著。抱著馬頭親了親,白馬溫順地用嘴巴拱了楊籽幾下臉。
黑虎起身去河邊喝水,白馬也掙拉著韁繩喝水。白馬喝完水後,下河洗了個澡。黑虎也學它下河濕了一下身。
兩個傢伙上岸後,抖了幾抖身上的水,站在河堤邊上。黑虎咬住了楊籽手中的半截韁繩;白馬耷拉頭,沒有再跑的意思。
楊籽才感覺到自己的大腿根,火辣辣的痛。被磨的脫溜了皮。楊籽脫掉短褲、背心,下河洗了個澡。穿過膝短褲時發現褲腿上都是馬毛。就把短褲、內褲、背心都洗了,擰掉水。
楊籽牽著白馬,跟著黑虎往回走。快近中午的夏日驕陽,很快把楊籽身上的濕衣服曬半幹了。白馬身上又恢復了潔白油亮的毛色。
楊籽走累了,撫摸了一下白馬的脖子,拍了一下馬背。白馬腰身一躬,沒有踢躍。楊籽飛身上馬,白馬嘶鳴一聲,不再奔跑。
「黑虎,帶路!為師又渴又餓!小白龍!快快回家,化些齋飯,繼續西天取經!」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