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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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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視劇《珍寶》拍攝工作接近尾聲,大部分角色已經殺青,餘下的人要奔雁塘村拍剩下的戲。讀爸爸 m.dubaba.cc這村子遺存了數百座古民居,包括一些明清時期的祠堂、戲台等建築,保存都相當完整。

    當地市政府一直想開發這兒,倒也確實引來了劇組進行拍攝。

    車停在村口的停車場,劇組的人魚貫而出。

    蘭菏提著自己的行李下車,山里比山下要涼爽許多,他穿著暗藍色的衛衣和深色工裝褲,因為角色需要,劉海長得都快遮住眼睛了。

    在這部男性角色不多的戲裡,他勉強算是男五號。不過作為一個十八線小透明,公司和劇組都沒有給他配助理,凡事當然親歷親為。

    蘭菏並不介意,劇組租賃了民居作為住處,接下來的路程要靠走了,他和組裡的攝影程海東邊走邊閒聊。倆人在這組裡認識的,雖然工種不同,但都是老鄉,還興趣相投,倆仨月下來,倒是成了朋友。

    路旁都是清式建築,劇組派人來勘過景了,但接待的村幹部還是業務嫻熟地給大家介紹:「這裡雕了兩隻獅子啊,一大一小,就是太獅少獅,諧音太師少師,我們這裡是出過當官滴……」

    蘭菏順著看,難怪會選擇這兒取景,保存都相當完好,有過修繕,也都是找老匠人用傳統手法進行,保留了原汁原味。

    村幹部繼續吹噓那當官的祖先曾經請來鬼谷子後人看風水,設計祖屋,大家一笑而過,這就跟隨便哪地兒的小吃都要和古代皇帝、名人扯個關係一樣,聽過就算了。

    劇組即使解散了許多人,剩下的也為數不少。前頭有鞭炮聲和吵嚷聲,行走的隊伍便慢了下來。

    「哈啾!」蘭菏揉揉鼻子,聽到自前方口耳相傳過來的說法:「村裡有人過世,在辦喪禮……」

    出於對死者的尊重,大家經過時都低頭,有的還鞠了鞠躬,行進速度自然慢了下來。

    視線被人群遮擋,待蘭菏走到前頭時,見一方是空地,設了靈堂,內有棺木,擺了張八仙桌,桌上是逝者的照片,還有通了電的長明燈,兩旁有紙紮的童男童女。桌前是鐵盆,有人在不停地燒紙,煙火繚繞。

    另一邊的主幹道路口,幾個青壯年則試圖將高大的紙紮幡兒立起來。

    這裡沒有可以攀依的物體,他們用木棍試圖支撐,幡兒有四節,得把幡身組裝起來豎好。可不知為何,搗鼓半天怎麼也立不起來。

    村民肆無忌憚地議論:

    「幡兒都亮不了?孝子白花錢啦?」

    「誰知道幡兒為什麼立不起來呢……」

    隨著這樣的言論,本家孝子臉色也就越發難看起來。

    程海東合掌虛拜了一下,小聲嘀咕:「那是什麼,怎麼折騰半天就立不起來?」

    他就沒怎麼經歷過傳統喪葬習俗,而雁塘村還保留著十分古老的喪葬禮儀。

    蘭菏說:「是金銀幡,喪葬紙紮里難得的大件,一件怎麼也要上千塊,通常得立在顯眼的路口。」

    攝影老大也在旁邊,聞言頗意外地看蘭菏一眼,「你年紀不大,還知道這個?上回你和東子抽籤,還是拿手機抽的電子簽,甚至不願意付一塊錢解簽的啊。」

    蘭菏:「……也沒必要完整複述一遍吧。」

    程海東也嘟噥起來,一塊錢就能被騙的嗎。

    蘭菏又看了眼那些紙紮,頗為懷念地道:「我爺爺以前也扎這些的,這種大件,不是每家都捨得添置,一年也扎不了幾回。」

    原來如此,攝影老大瞭然點頭,「嗯,老輩習俗,這幡兒是為死者積德招福,立不起來,就會惹閒話……嗨,和咱們也無關,誰知道怎麼回事,走吧走吧。」

    ……

    租賃的住處雖然是古式民居,但常年有人生活,除了因為採光不好陰一點兒,條件倒也過得去。蘭菏收拾完行禮,就看程海東進了自己屋,他倆住隔壁。

    程海東正在啃不知道哪來的滷雞爪,邊啃邊說:「晚上不是原定要在民居拍夜戲麼,地點好像就是靈堂那個路口另一邊,我剛聽說導演正在商量這事兒……」

    「會調整嗎?」蘭菏問。

    「不知道,可能吧。」程海東答道。

    飯後,就接到臨時通知,今晚的拍攝取消了。

    「估計導演還是怕打擾到逝者。」程海東說,「夜戲都讓推遲了,等那邊辦完喪事。正在改通告單,明兒白天再開工。」

    人倒頭就是昨天的事,靈堂就設在拍攝地點之一附近,他們也提前預料不到,而這個行業,有忌諱的人不在少數,寧願為此耽誤開工,這個結果倒也不是太出人意料。

    「陪我去買包煙吧。」程海東招呼蘭菏,他菸癮犯了。村里就一個小賣部,在主幹道路口。

    蘭菏抱怨,「你小學是不是還讓同學陪你上廁所,現在可真成熟了不少。」

    也就隨口一說,人還是陪程海東去了。

    又來到了靈堂附近,此時夜幕剛剛降臨,按習俗,主家要守夜,這才是開始而已。路口幾個戴孝的本家子孫再次試圖把幡立起來,似乎不想浪費這上千元購置的大件。

    程海東自語般低喃了一句:「怎麼還沒立起來。」

    蘭菏想,如果一直被反方向推動,幡杆確實很難豎立起來。

    程海東進小賣部買煙,沒留神身邊的蘭菏就不見了,等他出來時,就看到蘭菏從靈堂里走出來,吃驚地道:「你幹嘛呢?」

    蘭菏回頭看了一眼,「沒什麼,干站在這兒怪尷尬的,給老爺子上了炷香。」

    就是那香質量不怎麼樣,香粉不均勻,他甚至聞到了一點霉味。

    「這樣啊?」程海東茫然了,撓撓頭,「……那我要去嗎?」

    蘭菏:「哈哈,沒事。走吧。」

    到門口程海東又說:「等等,先上隔壁弄倆雞爪去,真挺好吃。」

    劇組飯菜聘了村裡的婦女做,集中在隔壁,因為外頭有井,方便她們洗菜。

    到了門口程海東就擠眉弄眼讓蘭菏開口,他白天要過一次了,而且根據他的經驗,蘭菏開口待遇更高。

    這會兒院子裡有幾個婦女在準備明天早餐的食材,蘭菏輕敲兩下門,禮貌地問,「姐姐,我想買兩個滷雞爪可以嗎?」

    幾個大姐雖然不認識蘭菏,但他樣貌俊秀,尤其雙目澄澈,笑起來還有甜甜的梨渦,讓人不自覺就心軟了。

    「這還買什麼,我自家做了一大碗,鹵得比現做得透多了,等著大姐給你挾幾個……」立刻有人抹了抹手,去給他拿秘制雞爪了。


    蘭菏跟上去要給錢,幾個婦女已經開始七嘴八舌問起他的情況,多大了,一定是演員吧,拍過什麼戲,有女朋友嗎……

    程海東感慨,果然,大姐們看到蘭菏後,三分鐘內必敞開心扉。

    對那些問題蘭菏心不在焉,盯著雞爪看。

    裝雞爪的瓷碗看起來有點年頭了,雞爪都被剪成兩半,鹵得透透的,紅潤誘人,點綴著一併鹵成深色的蔥薑末、干辣椒、香葉,咸鮮的濃郁香味撲面而來。

    一隻手忽然抓著蘭菏伸向雞爪的手腕,擇菜的大姐神秘兮兮地道:「小伙子,你們晚上小心點。隔壁院子,就是昨天倒頭的老宋以前住的。」

    程海東嘴裡叼著的半根煙頓時不香了,「握草」一聲,這心扉敞得可真夠開的,「你們村怎麼這樣,這房子還租給我們??他住的哪間?」

    「老宋他兒子租的啊,就是東邊那間。」

    「莫要嚇唬他們啦,人家年輕人現在也不信這些。而且屋子前兩天就騰出來了,他是在小兒子屋裡倒頭的。」

    「我們本來不好說啥的……這村里都定下來了……」

    大姐們你一言我一語,說明雖然是死者住過的,但並非在那裡咽氣,只是到底也是生前住所,倒頭沒多久呢。

    東邊那間就是程海東住的,那屋裡的生活用品,不會還有老爺子用過的遺物吧……他不自覺用力咬了一口菸蒂,去看蘭菏,只見蘭菏還盯著雞爪看,「餵?還在嗎??」

    「在。」蘭菏目光還捨不得挪回來,「你找劇務看還有沒有別的屋啊,不行就我跟你換個屋子。」

    他語氣很隨意,程海東一時覺得是不是自己大驚小怪了,還真被大姐們嚇到。但他琢磨一下,還是覺得不大好,去找劇務換屋子,可惜這會兒人家實在忙不過來,愣給他搪塞了。

    蘭菏言出必行,要和程海東換個屋睡,程海東更不好意思起來了,這說出去,他身高體重都一米八的大個兒,倒比蘭菏還嬌弱麼,「不好吧……」

    「哈啾!」蘭菏又打了個噴嚏,「沒事,換吧。」

    都說見怪不怪,其怪自敗,蘭菏這樣倒像是比他扛事,程海東羞澀地學看過的探班粉絲:「謝謝哥哥,你是不是感冒了?小心身體啊!」

    ……

    程海東換到了蘭菏那間屋,這原本不是臥室,也不知原來幹什麼的,放了不少茶葉,都是自家種的,雁塘村不少人種茶。

    房間因為租賃給劇組,放了張簡易的鋼絲床,但程海東這種跟慣了組的人,根本不挑。

    要說有什麼不便的地方,就是這老宅子上廁所得出房門。

    村里夜晚根本沒什麼光亮,院子裡只有孤零零的暗黃色燈泡,同院其他屋的人也不知是不是睡死了,周遭似乎是十分安靜。但隱隱約約,程海東又聽到了遠處飄來的鼓樂……

    是靈堂的哀樂,除了這,沒有別的聲音了。

    程海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安慰自己人不能被腦補嚇死,轉頭看到蘭菏的屋子燈還亮著,突然又安心了一些,抓緊上完了廁所回去,爬上床。

    睡吧睡吧,明天還要起來搬磚。

    程海東半夢半醒間,只覺得身上涼涼的,手摸來摸去,想找到空調把溫度弄高點。忽而聽到老者頗為用力地咳嗽,還帶著漏氣一般的呼哧聲,「咳!咳咳!」

    他一下就醒來了,只是眼睛還沒睜開,只覺得臉都是麻的。哪來的聲音,是他做夢,還是隔音不好,有村民路過而已。

    程海東轉而又想到,這屋子根本就沒空調,至多是白天清醒過屋內陰涼。但也不至於這麼冷吧,身下簡直寒氣刺骨,越來越冷了。

    雖然是閉著眼,卻莫名覺得黑暗、壓抑,就像頭上有什麼罩子把自己蓋住。

    叮。這是茶具響動了。嘩啦,倒茶的聲音。嘎吱,竹躺椅也被壓得發出了響動。

    聲音仿佛近在咫尺,明明是無比生活化的動靜,卻叫人發毛。他想爬起來呼救,但他沉重得起不了身,腦子裡完全忘了劇組的人都叫什麼名字……怎麼想都想不起來,一個字也喊不出聲。

    「篤篤。」

    冷不丁的,門被敲響了。

    整個世界豁然開朗,程海東就像從水裡猛然上岸一樣,五官陡然清明起來,睜開了眼,真正醒過來。

    只覺得背心已經濕透了,耳邊只聽到心臟狂跳,充斥著強烈的後怕。

    剛才……

    「老程?」

    是蘭菏的聲音。

    程海東調動起一百八十斤骨肉,連滾帶爬下床去開門,看到蘭菏的瞬間很想哭,「老弟,這屋子真……」

    真邪性啊!

    但他不敢把這倆字說出口,都說夜裡不能亂說那些字眼,經過剛才,他怕真招惹上什麼。

    以往道聽途說不少故事,親身經歷還是第一次。

    剛才那種怎麼都醒不過來的狀態,不像普通噩夢,讓他想到了傳說中的鬼壓床,雖然他睡的根本不是老爺子的屋子。

    等等,都說老人家覺少,老爺子不樂意去床上睡覺,上隔壁屋喝茶?

    ……真是尷尬,人倒霉喝涼水都塞牙縫!他到底為什麼換這屋子!

    「你做噩夢了?我聽到你在說夢話,好大聲啊。」蘭菏說,「你要上我這屋來睡嗎?」

    「不了!」萬一老爺子喝夠了茶,又想回臥室了怎麼辦?

    「你也別跟那屋待了,隨便找人湊合一下,真的,剛才我……你懂吧?」程海東白著臉道,他光是站在門口,還是發虛,「我去找老陳睡。」

    老陳是他們組另一個攝影,也在同一個院子,大家出工時間一樣,更重要的是老陳以前練過武,他聽說這種人火氣旺,不怕那些邪門的。

    「行,那你去吧……哈啾!」蘭菏退了一步。

    「你真小心點,別感冒了。」程海東琢磨蘭菏真是夠大膽的,怎麼感覺沒把他的話聽進去,恐怕就覺得他作噩夢吧。程海東憂愁地囑咐完,去敲老陳的門,被罵了一頓後放進屋裡。

    蘭菏目送他收回目光,手在口鼻前扇了扇。

    很小的時候,爺爺帶他參加一位遠方姑姑的喪禮。他問爺爺,姑姑還會回來麼。爺爺告訴他,人死頭七還魂,姑姑會回來看你的。

    他說,萬一我睡著了怎麼辦,我怎麼知道姑姑有沒有來。

    爺爺說,那就聞吧,聞到了紙灰的味道,就是姑姑回來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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