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上玉慌亂地直起身子:「你...怎麼是你?!」
眼前一身素衣的男子輕輕笑了笑,沉靜的黑眸慈悲得如同神佛般,為她解惑:「你在東宮睡著了,正巧我去那裡,就把你帶了出來。墨子閣 www.mozige.com」
...對,她方才...是在東宮來著!那現在......環顧四周,老樹延伸出的枝椏,他與她正坐在矮窄的花架下,身邊到處都是花草,這個地方她並不陌生。
「你為什麼帶我來這兒?」她問道。
對方並未答話,而是笑著反問:「唔,你在太子宮中失儀,我將你帶了出來,大辰公主,難道不該先謝謝我嗎?」
額......好像有道理。她拱了拱手:「多謝尹王爺相助。」
「無需客氣。」男人禮貌地回了一句。
「我帶你來此,只因青天白日,若公然送你回殿,恐怕有損你的閨譽。」
...倒也是。畢竟現在不比夜裡,鷂子亦不在她身邊,上玉沒再多想,思緒又放回自己莫名其妙睡著一事上,活了十多年,她還從沒有這樣過,著實古怪:「我怎麼會突然睡著呢?」
身邊人聽她自語喃喃,雙目悠然平視前方,道:「最近老師似乎給你布置了許多堂外作業。」
堂外作業?她聞言一愣:「你是說我因為作業過多導致太過勞累,所以才睡著的?」
「我沒這麼說。」
難道不是這個意思?她撅撅嘴,伸手撥了撥腳邊的枯草,突然想起什麼:「對了,今天上課王爺你不是告假了,說身體不適,」她偷偷嘀咕了一句:「瞧這,哪有身體不適的樣子?」
「不想進學,找的藉口。」他竟也沒隱瞞。
這尹王倒是個實誠人,心眼兒也不錯,上玉「噫」了一聲,態度愈發熟稔:「沒想到你竟是這種人,看著不像啊。」
男人聞言,偏頭看了她一眼,墨色的眸子中閃過一絲輕嗤:「那依大辰公主看,小王像哪種人?」
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自稱小王,無形間拉出了距離,上玉被噎了一下,心頭突然升起一股隱隱的熟悉感,剛剛他回眸的那瞬間,她好像曾在某個人身上瞧見過。
唉,大概美男的回眸都是相似的吧。沒多想,她抱膝道:「我覺得你是個不錯的人。」
略頓,補上句:「也是個可以結交的朋友。」
「是麼?」他笑道:「你確定?」
上玉點點頭:「我相信自己的感覺,雖然我的感覺經常不准,不過...隨便啦,反正也不是沒看走眼過。」
他不以為意地哦了聲:「你小小年紀,說出的話怎麼跟個老媼一樣?」
她抬頭看天:「可能......我早衰吧。」
「......」
一陣尷尬的沉默過後,對方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男嗓溫溫柔柔的,真好聽啊,上玉一邊欣賞,心裡頭也撥起了小算盤:「那個...尹王爺,你人好心善,我想請你救個急,行麼?」
「什麼?」
「就是...那個,你看你貴為王爺,應該挺有錢的,你能不能......」她沖他擠擠眼,很市儈地比了個拿錢的手勢。
在他開口前,她又道:「你放心,我可以給你打欠條,青山綠水,一定還錢!你看怎麼樣?」
他愣了愣:「你...堂堂一個公主,為何...?」
「這個...就不便相告了,人都有難言之隱嘛。
你只說借不借吧?」
麻利的,別浪費彼此的時間。
他定定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方才開口道:「借可以,只是我有個問題。」
「你問!」只要把盤纏這事兒解決了,十個問題她都願意答。
「公主既然缺錢,為何不去找華陰侯借?」
「找他?」上玉嘆了口氣:「他跟我一樣是個窮逼,估計是沒錢的。」
這次換男人被她噎了一下,俊顏有些無奈:「你又知道了?」
「八九不離十吧,雖然他有本事,不過錢這東西可不是說變就能變的。」何況那人又很聰明,保不齊她還沒逃走,計劃就被他整個摸透了,她不能冒這個險。
「你似乎很不信任他,我還以為你二人同族同源,感情必定非比尋常。」
非比尋常?是啊,他替天子下旨殺了她,夾雜著恨的感情,倒真是非比尋常,上玉忽然有些泄氣,嗓音悶悶的:「他不算個好人,而我是個不爭氣的蠢蛋。」或許是憋太久了,她第一次對著一個不甚熟悉的人吐露自己的真實想法。
「哦,說來聽聽?」他似乎很有興趣。
「喂,我說王爺,你不是想套我話吧?」她又不傻。
男人嘴角的弧度揚了揚,倒沒再勉強她,反而抬頭瞧了瞧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罷,我就不送你了。」
「.....也好。」正巧她也覺得餓了,出去這麼久,恐怕鷂子擔心。
「不管怎麼樣,今天多謝你,下次見啦。」小姑娘站起身,裝作江湖漢子的模樣沖他抱了抱拳,襯裙翻出一朵花,轉身朝著小徑跑去。
尹王仍舊坐在原地,半晌,突然笑著搖了搖頭。
上玉一路小跑著回了新殿,鷂子果然等急了,她賠笑著安撫了她幾句,將人打發到廚房去後,自個闔上門,表情嚴肅地來到銅鏡前。
她記得下午做的那個夢,記得手指捏住衣襟的那種別樣觸感,雖然可能真的是她想多了,不過心裡始終有種不舒服的感覺,上玉小心翼翼地拉開襟口,露出裡頭瓷白的肌膚,一片光滑,連顆小疙瘩都沒有。
除了左肩頭一道不起眼的肉色疤痕,這是她自記事起便帶在身上的,說不清來歷。縴手撫上這道疤,她的表情若有所思。
翌日是個好天,早起進完學後,上玉便被鷂子強逼著換了一身金燦燦的禮服,兩袖重得她險些抬起來,鷂子還特地惡狠狠地道:「您可不許脫。」
唉,上玉嘆了口氣,昨日接到拜貼,說是有一個勞什子會,只請王宮女眷參與,這種事最是無聊,她本來不想去,誰知鷂子擅自將帖子接下,這下是逼上梁山了。
這廂鷂子還在絮絮叨叨:「您是大辰公主,是貴女中的貴女,怎麼能不去?也是這些番蠻子懂些禮法,知道要投拜帖給您,您務必拿出十二分的端莊儀態,切不可如平日一般。」
上玉看著自己頭上五顏六色的步搖,覺得生活的枷鎖委實太重。
這個...姑且叫它「三姑六婆會」吧,五娘從不參與,所以她得一個人去,那更無聊了。
三姑六婆會的會址在丹熙王宮鹿鳴苑,雖然叫「鹿鳴」,可那裡一頭鹿也沒有,只有一氣兒的亭台花草,跟御花園差不太多,上玉到的不算早,除卻門口守著的內侍,裡頭已是人頭攢動,看來丹熙的貴女還挺多。
遞上拜帖,內侍接過一看,狐疑地打量了她幾眼,匆匆撂下一句:「您稍待。」
這幾個意思?她一臉懵,難不成本人與拜帖上的畫像不符嗎?
過了片刻,內侍拿著拜帖回來,這回換了張標準笑臉,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
這操作讓人摸不著頭腦,上玉走進去,見到眼前景象,才明白為啥出門前鷂子要把她打扮得像株五彩大白菜,因為裡頭三三兩兩、身後丫鬟成群的貴女們全都是五彩大白菜,還是進階版的那種。
唉,女人真是可怕。看著不遠處一個被沉重的花冠壓得像得了脊椎病一樣的貴女,她深表同情。
第一次參加,同裡頭的人都不熟,一時間也沒個人來理,上玉就徑直往亭子裡找了個空位坐下,想來這勞什子會還沒開始,也不知主持的人是哪一位。
今天她耍了點小手段,沒帶鷂子過來,方便自己提早開溜,從前大辰的貴女宴,不是賞花賞鳥,就是吟詩作對,希望丹熙的能稍微好些。
「喂!」
「……」
「喂!!」
上玉緩緩地轉過頭:「你叫我?」
面前一個身量嬌小、打扮得五彩繽紛的女子一臉婊氣地看著她,身後還跟著五六個高大結實的丫鬟...應該是丫鬟吧。
「我不叫你難道是叫豬嗎,你是哪家的貴女?!這是我的位子!」她一手險些戳到上玉的鼻子。
就一小涼亭還有專座?擺明了無恥耍橫,不過看架勢這個婊妹恐怕不是一般人。
行吧,她撤。上玉站起身:「失禮。」
本以為這就完了,哪知一個高壯的丫鬟環胸攔住了她的去路。
幾個意思啊?
此時已坐下的婊妹氣焰囂張:「慢著,我讓你走了嗎?」
你奶奶。上玉也不爽了:「還有事兒?」
「哼,白占了我的位子,得跪下給我好好磕幾個頭先......」
「......」暈,雖然她出門沒帶丫鬟,但好歹也是肉眼可見打扮過的,明知對方有身份還敢說這種話,這貨是不是把腦子扔茅坑裡了?
婊妹完全無視自己被人吐槽,反而使了個眼色,丫鬟們作勢捏了捏指節,只是沒捏響。
上玉:......害,就這水平。她抬起兩手捏得十指咔咔作響,還不忘言傳身教:「你們捏得方法不對,是捏不響的。」
丫鬟:「.....這樣?」
上玉:「不對,你的食指要放在這兒,別太用力...」
「嗯哼嗯哼!」
不遠處有幾個貴女似乎注意到了這裡,圍著指指點點的,婊妹自覺失了顏面,大聲道:「你們幾個小蹄子還在幹什麼?!還不快招呼她一頓!」
「這......」丫鬟猶豫,畢竟不知是哪家貴女,動真格可不是鬧著玩的。
「死東西,我的話都不聽了!」婊妹簡直暴跳如雷。
丫鬟們面面相覷,似乎在衡量打或不打,最後還是慢慢圍了上來,唉,要是五娘在這就好了,肯定一拳就能把這些人打趴下,上玉偏過頭,伸出一隻手掌:「慢著。」
「怎麼?害怕了?那就趕緊跪下!」婊妹冷颼颼地道。
「跪是不可能跪了,你要招呼我也可以,只是咱們要先商量一下。」
「?」婊妹被弄得一愣:「商量什麼?」
「商量下打算招呼我到什麼程度啊?」上玉煞有介事:「你看你在這兒公然把我招呼死那是不成的;可你要招呼不死我呢,咱們今天這梁子就算結下了,以後我非得往死里招呼你。」水眸輕飄飄往眾多丫鬟身上一掃:「哦,對了,還有你們。」
這種輕飄飄的眼神比槓鈴大眼可有威懾力多了,看得那幾個高壯丫鬟全低了頭。
還是慫啊。
「你...你以為這麼說我就會怕你!你...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婊妹到底還算有點骨氣。
上玉:......真是一齣好戲。
可她還得繼續演,一把將懷中的拜貼擲在地上:「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雖然是流浪公主,也不是誰都動得了的,這種場合總還有幾個清醒的人吧。
丫鬟連忙揀起了拜貼遞給婊妹,婊妹打開一看,臉色瞬間就變了:「你,你......」
上玉:「我本不想惹事,可你欺人太甚。」
這下氣氛有些凝重了,四周越來越多的人圍了過來,有些一臉茫然,更多的掛著幸災樂禍的表情。
這時人群突然自動退開,從中走出一個紅衣女子來,她的妝容精緻而高貴,頂戴花冠,卻不顯艷俗,反而與大氣的眉眼極為相配。
「此處出了何事?」女子甫一開口,嗓音溫和卻帶著不容褻瀆的威嚴。
婊妹手下那些丫鬟突然集體低下頭,就連婊妹自己也有些慌張,不知這女子是何方神聖,上玉很好奇,女子看了她一眼,身子綽約地走來:「小侍見過瑾珏公主。」恭謙地行了個禮。
頓時平地起驚雷,有很多原本不認識上玉的人開始議論紛紛,甚至有不怎麼友善的目光來回地打量她,上玉皺了皺眉,她不喜歡這樣的場合,紅衣女子極能察言觀色,回身道:「賞月會即將開始,還請諸位貴女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一句話像是有奇力,眾人三三兩兩地散去,一個自稱「小侍」的人竟能做到這般,夠厲害的。
不過上玉此時的注意力完全在......賞月會?
、、、、真是好直白好不做作好無趣的名字。
待人散的差不多,紅衣女子方回頭笑道:「怠慢公主了,實是小侍的不是,」鳳眸一轉,落在旁邊泄了氣的婊妹身上:「孟三娘子怎麼在此處?那廂大娘和二娘正找人呢。」
不尷不尬的,婊妹...孟三娘聞言,也算是得了個台階下,領著人浩浩蕩蕩地正想走,卻突然又被話音給截住:「小侍雖不知發生了何事,只是三娘子既然衝撞了公主,為兩國邦交計,還是請娘子向公主道個歉吧。」
上玉:嗯?她本來也沒打算上綱上線,怎麼......
孟三娘咬了咬嘴唇,竟真的不情不願向她道了歉,一臉吃癟模樣跑走了。
這感覺......委實是爽。
紅衣女側過身:「公主請隨小侍來。」
上玉點點頭,下了亭子,問道:「蒙姑姑照拂,只是我初來乍到,冒昧請問姑姑的身份是?」
女子微微一笑:「公主客氣了,想來公主不知,我朝女眷宴飲向來都由令賓籌辦,小侍便是這宮中的令賓,姓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