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重光之邀

    「槐烈，老夫的『斷字訣』如何？」

    劉子冀手執金筆，袍服飄揚，颯爽英姿，實不亞當年登仙之時。書神屋 m.shushenwu.com

    槐烈聞聲望向前者，原先的淡定蕩然無存，眼中升騰起一絲難以察覺的驚懼：眼前這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已經讓他有些捉摸不透了。

    滅世天尊全無顧忌，丟下劍柄，十指箕張朝劉子冀抓將過來。掌間勁風襲襲，威勢堪比山洪灌涌。劉子冀瞧見來掌，非但不躲，反而踏空相迎——那一瞬間就連槐烈都難以看清動向，夜空中魅影幾段閃轉，騰躍聲急響如箭——定眼看時，劉子冀已經越過巨掌，在天尊手臂上站定。

    「大有大的好，也有大的壞。」

    劉子冀搖頭哂笑一句，盪開手中懸決，在天尊手臂上一陣疾書，點點金光隨之浮現。

    「嗷！」

    天尊怎容他如此放肆，抬手便是一掌，如打蚊子一般拍向劉子冀所在的地方。

    風嘯傳來，劉子冀望也不望，口中輕念起一闕詞來：

    「花靡塵世里，星明九天境。」

    兩句念罷，劉子冀昂首挺立，一手背於腰後，另一手執定懸決，筆鋒正迎向來掌。絲絲意勁被筆鋒牽扯，紮實綿密地縈繞在劉子冀周身，隱隱泛出點點星光。

    槐烈觀之未解，杜晚棠與金佛相鬥之餘卻看的明白，劉子冀所使的乃是化境的點丹青功法。以他修為，此功法本已厲害至極，如今又有懸決神筆加持，只怕威力還要翻幾番。

    天尊一掌瞬時拍下，卻在離筆鋒丈余處戛然停住，再不得落下分毫。

    「怎麼回事？」

    槐烈驚奇不已，細看之下發現，這一掌竟是被無形意勁憑空攔住！任憑天尊漲紅臉面鼓起腮幫，也無法拍落下去。反觀掌下的劉子冀，身姿挺拔，面色悠然，全無對峙的緊張，反而透出幾分瀟灑來。

    「埋名暗谷人煙杳，秋霜纏鶴鬢。」

    「鬢」字圃一出口，劉子冀扭腕轉動筆身，意勁隨之流轉纏結，生出縷縷蕭殺之意。

    槐烈感受到殺氣，暗道不好，待要召回天尊，為時已晚。懸決萬千筆毫隨意勁倏然蓬生，化作萬千寒光凜冽的絲線，緊緊纏繞在了天尊的五指之上。轉見劉子冀牽動懸決，絲線鏗然作響，將天尊手掌勒出一條又一條凹陷來。

    「嗖——嗖——」

    割裂聲此起彼伏，天尊連連甩手，可那已經算不得一隻完整的手——五根手指已被齊根切斷，所剩的只有一截光禿禿的掌心罷了。

    「好厲害的切法！」

    槐烈得見此情此景，全顧不得為哀嚎的天尊惋惜，反倒稱讚起劉子冀的手段來。他那副蒼老的皮囊下，似潛藏著一個生機勃勃的靈魂。這個靈魂比任何人都要青春，也比任何人都要老成。撇開這些虛妄不說，他昂首挺立的身姿，尋遍神州大地又有幾人能與之相及？

    尋思未已，只聽那邊劉子冀復往下吟詠：

    「紅顏易老，孤月有韻。」

    一字一句，發於口舌，詮於筆端。天尊吃痛，連連舞動雙臂，可這絲毫沒有影響到劉子冀的恣意揮灑——他暗使巧勁，雙足穩穩立於天尊臂端，便似鷹爪緊扣枝丫，再大的晃蕩也只當嬉戲。

    「刀劍起，輪迴盡…」

    劉子冀念到興起，力透皮肉，金光由天尊膚下泛出，漸漸布滿整條手臂。槐烈看到這裡，終於開始擔憂。

    「看來我低估了他的實力，縱是肉身凡軀，這身本事對付天尊也綽綽有餘了。」

    哀嚎聲仍未停止，天尊用殘缺的手掌反覆剮蹭著漸漸被寫滿的右臂，那些金字似乎讓他頗為不適。他努力想要將造成不適的源頭——劉子冀拂弄下去，可惜只是徒勞。劉子冀有懸決在手，一身意勁隨心遊走，攻守兼備，巨掌拂來也不過被輕鬆彈開，全無半點威脅。

    「長笛一曲千聲寂…」

    念到這一句時，劉子冀興味盎然，眼中泛出一絲狂放之意，手臂舞動更疾，袖袍擺動如風中麥浪。轉見他如痴如狂，寫就最後一句：

    「黃粱何必醒！」

    懸決筆鋒斜帶，一橫收尾，勢斷山河。劉子冀寫完最後一筆，騰空而起，身在夜風一陣徜徉，長出一口濁氣，整個人看起來說不出的愉悅，儼然新得佳作的才子。

    在他肆意歡愉之時，天尊的嚎聲因為痛苦而扭曲起來，殘掌死命拍打著被金字鍍滿的手臂，眼中露出前所未有的驚恐神色。槐烈被天尊的表情感染，面上也有幾分驚恐。不多時，只聽「咔嚓」斷裂聲頻傳，道道裂紋從天尊手臂上滋生，將金字逐一相連。連至最後一字時，只聽「轟」一聲巨響，天尊整條右臂砰然炸裂，血肉碎骨飛濺漫天，轉而如山崩般紛紛掉落。

    杜晚棠得見此幕，暗道：「師父乃是以點丹青妙手將詞闕揮就於惡煞臂膀各處要穴之上，力透骨髓，故此威力巨大。世人由道師兄的『二龍定盤指』勁道兇猛，與師父這一手相比似還差了點。」

    天尊斷去一臂，殘缺一掌，戰力大打折扣。槐烈越看越心煩，索性捏訣收法，撤了天尊。那邊杜晚棠與血殺地藏仍舊纏鬥，劉子冀見狀，道一聲「趁興」，提筆衝上欲再展前技。槐烈心知血殺地藏亦不是其對手，同樣收去。

    兩座惡煞凶神一去，偌大城池山水立即顯得空曠起來。師徒二人略略平復，齊齊望向仍無退意的槐烈，劉子冀笑意復生，問：「還有什麼神通，使將出來讓我老夫開開眼。」

    槐烈雖聽不入耳，卻不失禮，穩重道：「劉莊主『神來一筆』，斷非浪得虛名，槐某領教了。」

    劉子冀撓撓頭：「什麼意思，不打了？」

    槐烈還以一笑：「沒有，劉莊主若未盡興，便是斗到海枯石爛槐某也奉陪。但我已經說過了，今日來此，是為尋一人。架得打，正事也得辦。」

    劉子冀雙臂環胸，惶惑道：「我花月山莊與你隱曜素無瓜葛，怎的尋人尋到我這裡來了？」

    槐烈正色道：「我知道，你們自詡名門正派，素來瞧不上我們隱曜宗。話說回來，我們也不屑的與你們為伍。只是要找的這位，與正邪都有幾分瓜葛，你們若是有意藏匿，便說不過去了。」

    劉子冀聞言皺眉，心中已有幾分揣度。一旁杜晚堂悄聲問道：「師父，他說的是誰？」

    未及回答，瑤城法陣忽然亮起，數十道身影絡繹飛出，流光燦如星群。為首一人袍服鼓盪，騰躍中透出幾分與劉子冀殊無二致的瀟灑意味，正是陳雲徑。他抄開洛神步法，須臾來到近前，與師徒二人並排站定，望向不遠處槐烈，問道：「老爺子，什麼情況？」

    這邊問罷，那邊諸人凌空落定，將槐烈圍在當中，來的是捲雲堂一干莊客。原來方才一番爭鬥動靜太大，早已驚動諸人。

    「什麼人，無故衝撞我花月山莊？」

    唐觀一聲呵斥，端是威怒。槐烈笑而不答，眾人感受到他身上的陰森氣息，紛紛戒備。

    「怎的，仗著人多就可以嚇退我？」

    槐烈淡淡一句，言語間夾雜著鬼哭之聲，詭異非常。眾莊客聞聲悚然，越發加強戒備。朱太君擰眉瞑目，厲聲問道：「是鬼王槐烈？」

    「不錯麼，花月山莊認識我的人真不少啊。」

    槐烈答罷一笑，陰氣隨笑聲蕩漾開去，修為低的人頓覺背脊一陣發涼。

    陳雲徑飛身上前，正站在槐烈面前，問道：「人不人鬼不鬼這位，別以為鬧點玄乎就能嚇跑人，問你，來我花月山莊有何貴幹？」

    槐烈聽到這等言辭，自是怒不可遏，正待發作，一眼望清陳雲徑眉目，不由「呀」一聲，由怒轉驚。移時平復，傲然一笑，問道：「朋友，別來無恙。」

    「朋友？」

    莊客們聽到這聲稱呼，無不吃驚望向陳雲徑。杜晚棠亦然，心想：「難道槐烈要找的就是他？」

    陳雲徑本人更加驚詫，瞪眼道：「管誰叫朋友呢？我認識你麼？」

    槐烈笑意更甚：「雷隱洞一戰，朋友不記得了？」

    他只道陳雲徑倉皇間未曾記起此事，豈知所見的並非當日遇見那一位。陳雲徑聽罷，越發困惑：「雷隱洞？什麼地方？」

    這回連劉子冀也忍不住詫異起來：「這小子何時與槐烈交過手？以他修為，又如何斗得過槐烈？」

    槐烈全不顧周遭人的驚詫，只對陳雲徑道：「朋友，上次你不是問我宗主去向麼？如今槐某正是受宗主之命，邀你面談，想必很對你胃口吧。」

    眾人一聽「宗主」二字，臉色陡然一變。唐觀按捺不住，質問道：

    「重光老魔邀我們堂主前往，有何居心？」

    槐烈面露不悅，猝然探掌，頓有萬千惡靈浮現半空，朝著唐觀圍撲而來，陰風慘烈滲人。唐觀眼見不妙，倒飛而出，一時脫險，卻也有幾分狼狽。

    「我和朋友說正事，豈輪到你來打擾！」

    槐烈言罷，復望向陳雲徑道：「宗主有命，一定要請到朋友。故此驚擾山莊，還望不要見怪。」

    陳雲徑托腮沉思道：「這位『宗主』找我，到底有何貴幹？」

    槐烈道：「宗主用意，我等哪得輕易揣測，朋友一去便知。」言罷手掐法訣，唇齒微動，天幕中那道裂縫再度現出，惡靈洶湧而出，直撲各位莊客。

    「你這是幹什麼…」

    陳雲徑未及問完，紛亂中被槐烈一把抓住背心，如老鷹提小雞一般提將起來，縱身便往裂縫中躍去。劉子冀和杜晚堂瞧見不對，待要追時，如何來得及？槐烈帶著陳雲徑方一躍入，裂縫倏然消失。師徒二人千趕萬趕還是慢了一步，望著裂縫憑空消失的地方陷入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