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遠來是客 一

    功勳古家，上下縞素，一片哀慟。

    古耀宗的母親失聲痛苦，其父亦是形容枯槁，頭髮散亂，坐在大堂之上，目光如炬，直直盯著安靜躺在地上的古耀宗胸前那一道恐怖的傷疤，在他身側的桌子上，放著一張盤子，盤子裡五根手指根根扎眼。

    做為真正的功勳家族，與那些捐勛家族不同，古家是實打實的功勳家族，這一份功勳，是當年古家家祖跟隨儒皇南征北戰時候攢下來的，哪怕當年古家家祖只是一個小小的千戶，但是隨著儒皇定天下，近乎六十年的安穩時期，足夠讓當年將頭顱掛在腰帶上的一些人攢一片家底了，古家家租便是其中之一。而相對而言，楊家便屬於捐勛家族，按照家族底蘊來說，與古家並無上下之分，但是楊家的功勳卻是依靠捐獻家族財富求來的，自古兵強則國富，商強則國衰，楊家勢大，卻也隱隱之中有一絲依靠著古家的意味。

    「查清楚了沒有？那楊家小輩說的可是實話？」古存忠一臉陰沉，輕輕將身側古耀宗被削掉的手指蓋上，仿佛稍微大一些力度，便會弄疼一般。

    「清楚了」，古存信站在一側道：「同行的那些小家族的人都說等他們趕到，正見耀宗躺在地上血流如注，楊雲蛟焦急呼喚著妹妹的名字，估計是嚇暈了過去，下手之人應該便是那一對老少了，老者一臉破敗相，少者面容乾淨，很是好認。」

    「查清楚就好，我兒不能白死，長短方圓，那一對老少總得給我古存忠劃出個道來。」作為古家家主，光這一份沉得住氣，也當得起這個家主之位了，古耀宗的母親撲來，一把拉住古存忠的衣袖惡狠狠地道：「老爺，您一定要將那一對老少抓住！我要那一對老少給我兒償命！」剛一說完，便撲到古耀宗身前再次失聲痛哭。「我可憐的兒啊……」

    古存忠以手撫額閉目沉思良久道：「來人，將夫人待下去歇息，別哭壞了身子。」

    隨著一聲應答，門口轉進來兩個侍婢，將古耀宗的母親扶起帶走。古存忠這才將古存信喚到跟前來道：「宗兒什麼性格我們也都知道，今日身死，必然是在外面惹是生非的後果，但是宗兒畢竟是我的兒子，畢竟是我古家的嫡長子，這樣的仇，我們沒有理由不報。」

    古存信道：「大哥，那我們需要做些什麼？」

    古存忠將身下椅子扶手握得嘎吱嘎吱響，半晌才道：「你帶人去楊家施壓，宗兒身死，就算是那一對老少做的，他楊家也脫不了責任，再者你讓三弟帶些人，去劫殺那一對老少。」

    古存信點點頭默默離開。直到其走遠，古存忠才收回他一直盯著自己二弟的眼睛，在那一刻，他眼神隱晦，抿了抿嘴，卻沒有說什麼。

    長安已與左郁走出了十里，直到二人翻上了一個山坡，左郁才勒馬下車，然後解開一切束縛，任那馬兒漫山跑著去覓食，自己也跳下馬車去，倚靠在一棵大樹前飲酒，他的飲酒方式很特別，長安閒暇時候總會目不轉睛盯著他看。

    待左郁下車，車廂內的長安從懷中取出一方精緻的小盒來，小盒是分層的，每一層都安靜躺著一條晶亮的小魚。最上面的小魚，已經少了幾塊肉。長安取出懷中的蛟鱗刀，小心翼翼地從小魚上刮下一塊細肉來，咽了好幾次口水，才將魚肉放進口中。之後，手中蛟鱗刀閃電般飛射而出，釘在馬車外不遠處的土地上。

    極致的痛苦瞬間傳遍全身，那種如同是萬般毒蟲自體內瘋狂啃食，又猶如置身於極致的冰與火之間的交雜，與五瓣梅帶來的痛苦相比，毒鼎之毒要輕太多了。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九死一生。五瓣梅帶來的痛苦，無論經歷多少次，這樣的痛苦。都不可能習慣。

    左郁坐在樹下，盯著那一把似乎會在秋風之中顫巍的短刀發呆。在馬車裡，長安痛苦的嘶吼聲音不時傳出來。左郁帶點發愣，記得有一次在食過五瓣梅之後，長安疼痛到極致，竟然下意識順手拿起蛟鱗刀便朝著自己的胸口刺去，幸虧左郁在場，不然後果難以想像，自那以後，每次食用五瓣梅，長安總將蛟鱗刀飛射離自己。

    左郁自懷中取出一枚玉簪來，仔細端量。玉簪光可鑑人，做工很是精細，平滑的玉面上，照應出一雙落寞的眼神。

    許是過了很久，馬車上的動靜停止。一身是汗的長安掀起車簾自馬車內蹣跚而出。微風拂過，將衣袍鼓起，帶來一陣清涼，二十出頭的後生忍不住便是一聲長嘯，之前因為痛苦而壓抑的心情轉瞬間煙消雲散。

    左郁微微一笑道：「如何？」

    長安走過去坐在左郁身側道：「感覺還好，雖然五瓣梅帶來的痛苦依舊與之前一般，可是自從我晉升伍長之境之後，恢復力倒是強上了不少。」

    左郁道：「伍長之境本來就是強身健骨的第一步，但是更重要的還是你食用五瓣梅，不斷加強了你的筋脈的緣故。」

    長安點了點頭，接過酒壺便是一飲。視線抬起，正見遠處地平線上一粒黑點。

    是酆都。

    在酆都之內的一些事情，自然地浮現在了長安腦海。長安道：「左叔，你知道《一字訣》出自誰的手嗎？」

    左郁道：「你這麼問，莫非不是冥王梁千劍？」

    「不是。」長安神情黯然：「是一個年輕人，叫梁庭筠。」

    「《天下奇聞錄》裡寫的？」左郁一挑眉，

    長安道：「也不是，是《一字訣》之中寫的。」

    左郁沉默，最後才緩緩道：「如果真是他，此人天資，只怕與儒皇也不相上下了。」

    長安正欲接話，遠處吃草馬兒突然一陣驚叫，撒開蹄子自遠處奔回來，豈料未到半路，便已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口中白沫直吐，站起身來的長安看得清清楚楚。

    左郁笑道：「小二，你的客人來了。」

    話音剛落，先前馬兒吃草的那裡站起幾個人來，為首一人年約四十有餘，在他的兩側，各有兩個人，兩男兩女，皆是人近中年。

    「真是個礙事的畜生！」站在左側一邊，體態較為豐滿的婦人道。

    居中的男子也不去理他，遠遠沖左郁長安二人抱拳一拜道：「在下古家古存信，不知二位之前是不是在酆都荒城與人有了些過節？」

    「是那個古家的人。」長安道：「我記得那個千戶境界的年輕人說之前被我削去五指的年輕人就是古家的人。」

    左郁懶洋洋道：「尋仇來罷了，你可要注意點，這幾個人沒有一個俗人，三個千戶，兩個伍長，可算是一份大禮，不過千戶你應付不來，你就擋住那兩個伍長吧。

    長安點了點頭，沖對面五人道：「是有些過節，之前那個公子哥想強奪我的物件，恰巧我突破在即，故而削去了他的五指。」

    居中的古存信道：「所以二位再順手取了他的性命，然後就想這樣一走了之嗎？」

    長安不語，左郁行走江湖多年，何嘗沒有見到過這些，道：「不過是有人來陷害我們罷了，你們應該去查清楚。」

    古存信笑道：「就算是去查清楚，你們也得跟我們回一趟。不知二位可否給我古家這一個面子？」

    左郁笑笑：「給不起。」

    「朋友。」古存信一躍而起，千戶境界的實力展露無遺。「你們這樣讓我們很為難。」

    左郁將自身實力壓制到千戶，然後對長安道：「你先試著去用一下那一根鐵棍吧。」

    長安應了一聲，轉身自車內取出那一根緊緊拿布包裹著的鐵棍，興許是這一把鐵棍感覺到自己又一次要對敵了，自棍身傳來的溫度悄然間高了幾分。

    那個體形較為豐腴的婦人道：「小弟弟，姐姐來伺候你。」言罷，手起，袖袍翻動，幾根歹毒的針自袖袍內飛出。想來那一匹馬兒也是她下的手。

    長安一臉嫌棄道：「你們怎麼總喜歡用毒這種東西。」

    另一年輕伍長也托著一柄大斧幾步來到長安面前，長安這才發現這傢伙居然體型龐大，之前站的遠，一下子也沒有看清楚。他道：「小子，吃爺爺一斧子來。」

    長安顧不著他，抽身向後退去，然後還沒等站定腳步，便橫棍一擋，隨著幾聲叮鈴，四五個小針落在地上。還沒來得及暗自慶幸，一道雷霆般的聲音幾乎是炸響在耳畔：「小子，你竟然敢忽視爺爺。」

    長安只覺得面龐一黑，正見一道斧影迎面而來。這二人出招銜接太快，長安擋得很是辛苦。被一斧子劈退到了身後的馬車上，馬車應聲散架。

    長安對那邊激戰三人的左郁喊道：「左叔，馬車壞了。」

    左郁也喊道：「讓他們倆賠，不然就從老周給你的那些工錢裡面扣。」

    長安一臉苦笑，道：「二位，你們也聽到了吧。」

    那婦人道：「倒是個滑頭的小子，放心，等擒住你，你要是還有命，姐姐十倍賠償你。」

    長安心下無語，看這個婦人的面相，分明已經是人到中年，甚至能夠當他媽媽了，可是卻是一副媚骨，豐腴之中盡顯一種柔軟，而這，恰巧也是長安不喜歡的，因為總讓長安想起雲夢城之中那些愛貪小便宜的婦人。

    不過，長安也在心裡暗自僥倖讚嘆，如果此時自己這會兒不是伍長境界，怕是早已死翹翹了。

    長棍越加滾燙，一股又一股的暖流順著手臂傳到全身筋脈，長安只覺得自己之前平息下去的澎湃氣機又一次沸騰起來，但是與那時的不穩定不同，這種澎湃的氣息，更像是逐漸將全身筋脈血竅打開，讓整個人處於一種巔峰狀態。

    一字訣如同一條溪流，在這一刻流轉在全身筋脈，最後又傳達到了手中的長棍。

    體形龐大的伍長再一次托著斧子而來，衝著剛從馬車碎屑之中站起來的長安便是一斧，長安做抽劍狀，咧嘴道：「起劍式。心劍成。」

    斧影當頭，劍影蹲起，只聽得一聲清脆的響，長安將長棍豎於胸前，再一次與其拉開距離，而那個伍長，卻有點蒙，在他的斧子前端，被削去了一角，厚重的斧角如同是一個秤砣，落在地上，砸起一些泥土來。